雪落东区

■ 傅 敏

飞雪曼舞，纷乱了从窗口向外的视野。

望向街面的目光被一道一道的雪线阻隔，脑际里便只有白色的纷飞。约是今年东区迎接的第一场大雪，窗外时不时会传来或孩童或少年男女开心的欢叫、呼喊。已经有些时日不见雨水降临，大家都郁闷着干燥的心绪，悄然顾盼着，雪却无声息降临，最先打湿孩童和少年男女。他们惊喜，激动，像品尝一个季节的鲜美之味。在城市，雪花该是一份浪漫的精神餐宴。

说定要去参加一个“建筑施工文明安全现场观摩交流会”。这是昨晚接到的通知。接通知时，窗外的树枝已开始摇晃，林林星星的雪雨在窗的玻璃上次第滴落。?心里质疑：若要夜晚冷不丁捂一场雪，现场观摩交流还能进行了吗？直到清晨起床，仍没接到活动取消的通知。拉开窗帘，白光异常刺眼，大朵的雪花被风射向窗的玻璃。顺着飞舞的雪花向楼下打量，整个楼宇，整个街道，整个能容存雪花的地方，处处挤满了雪，就是枝枝杈杈的树冠草叶上也被雪花夸张的变换了模样；那些车顶上，有的积雪半尺厚。从楼上俯视，那缓缓行走的车辆，分明是一大块一大块白色的模板在徐徐移动。

手机震动，以为因天气情况取消活动，对方却告知如期进行，并让准时到工地集中。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这样厚的积雪，且雪片仍在飞落，举办方能准备充分？活动效果会怎样？

因路面积雪，车辆行走缓慢，到指定的工地上时，现场会的工棚内外已经站了很多人。工作人员递给红色的安全帽时，忽然觉着像递给了一团暖火。落在安全帽上拇指大的雪花瞬间融化成了一滴水，平躺在帽子上。环顾周围才看到，飞雪中作业的民工们一个个头顶红色一片，周身披满雪花，来来回回按照各自的分工忙碌着，如曲项的天鹅迎雪飞奔。

这些年，建筑业搭乘地产开发快车日益繁荣。问题也随之而来。安全生产、文明施工，也成为急需解决的问题。因为施工缺乏安全防范意识，大小事故时有发生。经常会听闻：一块架板或一块砖瓦横空而下，将一两个工人砸死砸伤；一条电路没有按规定架设，因漏电致人死伤、导致火灾，造成严重后果，轻者需成千上万元住院治疗，重者十几万几十万事故赔偿，造成严重后果。小打小闹，一栋楼盖下来挣个几十万百余万的工程队，出一个大事故就进入了囧途。有些家底厚的还能挺一挺，家底薄的一折腾就完了。工队长因为事故，给工人开不了支，大年初一都不敢回家给老娘磕头。死伤工人的家庭，顶梁柱没了，再难过也无可挽回，赔偿仅是一个安慰。

“安全生产，文明施工”成为建筑施工的警示恒言。在每一个施工的工地，每一个工地的显眼处，大红的标语都以此为主题，给盖楼房的建筑者提示提醒，给有关部门给住楼的给路人展示传播。这时节，立标兵树典型成为建管部门的一项重要工作。评优评先，奖优惩劣成为“安全生产，文明施工”的一种举措。“文明工地”“安全生产先进单位”的荣誉等同于或高于行业里的其他奖牌奖杯，亦成为工程项目招投标的重要资质。那些有愿景谋求大发展的建筑企业，凭借管理优势、技术优势，把工地整理得井然有序，样样达标，不断捧回“文明工地”“安全生产先进单位”等荣誉。这其中，有做得更优异的，必然被树为典型，来担当引领者之责。

2016年农历十月十三，是24节气之小雪。远在豫北边城的林州市建管部门，召集在省城的林州籍建筑施工企业，聚集郑东新区，召开“安全生产文明施工观摩交流现场会”。林州是匠人窝，说得规范些是建筑之乡。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开始在郑州修房盖屋，早已把郑州作为主要的副业基地和市场平台。几十年来，不少的林州人通过搞建筑把自己搞成了郑州人，林州的建筑业方阵在省城也形成一定的规模。林州人将观摩交流现场会的会场设在这儿，可为智慧之举。

进入现场会工地，各种安全警示标记、字牌应有尽有。离楼体四五米远的水泥地面上，横横竖竖的黄线、红线向施工人员和探访者提示着：此地危险，不便踏入。我最看中的是，靠工地东侧的那一排百余米的施工程序展示长廊。它是按照一栋楼从地基到地面，从建筑材料选择进入到检验裁切、使用按放，到整栋楼体的勃然雄起，逐一布设，其严肃严谨体现在每一个环节。譬如一根钢筋的直径、长度、拉力是否达标，一块混凝土的标号是否达标，一个扣丝、钢管的承受力是不是在规定范围，电路、水路、光缆设定安装得是否便捷到位，包括施工中的质检、监理等等方面。那百米展示长廊，整个是一栋楼房的成长经历、一份文明安全工地的立体档案。

前来观摩交流的人不一定都能记得住，但负责介绍情况的那位项目经理，对每一个环节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让现场的人逐渐产生兴趣。旁边有人私语，就是那个执话筒介绍的郝总，建筑专家、博士文凭，顶呱呱！若不是午间用饭又有人说起那个郝总，我都不愿意相信，他一个建筑博士，咋会全身心在一个民营企业里做建筑项目。又有人说，今天的样板工地所属企业在省城建筑行业位置居前，建筑业最高奖鲁班奖连捧三个，这种殊荣在省城建筑行业也并不多见。如此，那位郝博士，在这样的企业里做事也是合情合理，不算委身。再说，他也是从林州匠人窝里走出来的。他在介绍经验时不改方言，一听口音就是地地道道的林州人。又听人说，高学历高职称的管理者在这家企业里大有人在。我感觉昔日的“农民建筑队”与现在的建筑开发企业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从那个乡村来，精神里依然保持着乡村人的劳苦和耐力，行为上早已经站在城市的高度，浏览城市，阅读城市，以建筑的名义融入城市。在庞大的城市后面，他们是城市的影子，在他们的影子里轮廓着城市。

微友传过来几张观摩交流会图片。浏览之余，不免遗憾，图框里没有一张不是飞雪，人在雪后，被雪花了脸，花了衣，花了视线，雪成为了框景中的主角。

忽然觉得，他们，那群头戴红色安全帽的人，在飞雪中奔走，在脚手架上攀爬的人，在把一栋楼从手中塑捏出来点亮万家灯光的人，是那样值得敬重！他们甘愿躲在纷飞的雪花后，躲在城市的灯火阑珊后，像树冠草尖，像屋顶楼项，以平台的作用，任雪花飞落。当万家燃亮灯火，他们却淡化在工棚的某一个角落，如城市的一片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