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新凉

■ 李爱红

立秋已数日，天高云薄轻风习，虽有炎夏余热，但空气分明清朗起来，湛蓝到我搜索枯肠却始终词不达意。怎样的蓝？就是晴空万里、无风无波的大海和湖泊那样纯净的蓝，有时它还嫌醉你不够，在浓睡醒来的午后，又会飘来三五朵悠悠白云，借风匀摇，丝丝缕缕，轻盈、闲雅，给人无限静谧的柔和感。

和别人不同，我天生敏细，总是能在四时多姿多彩、深刻广袤的更迭中，自尝自品。“心里满了，就从口中溢出。”有感触，想倾诉，又怕来去无踪，就凭借直觉，用实在而朴拙的文字记录，每一处美的发现、每一行字里都让我汗水淋淋，形容憔悴。

秋未至，意已浓。前几日散步时，就看到路旁枫树叶尖已经在人们一场酣梦里，绿的黄了，黄的红了。如同一个闲暇的早晨，懒起弄妆，掩镜暗伤眼不再明亮，肤不再饱满，唯一不变的还是不老少年心。生物链上，没有谁比谁更高级，我们和万物一样，没有特许的权力，会让时间绕道而行，萌生，成长，成熟，衰微，一切都在不知不觉悄然变换着。

有位爱好摄影的朋友说，夏天拍照最无趣，满山满眼的绿，毫无层次感，不如春秋两季，色彩缤纷，流红滴翠。而秋色和春光相比，又少了青涩，多了丰盛成熟的意韵，天空更为澄静，任是怎样钝感的人，也愿意站在寥廓天宇下，深吸一口气，想要像鱼儿一样游弋在这婉丽的季节里。

居闹市，思田园，生命中始终不息的原始渴求，让我一次一次奔向大地的怀抱，用心谛听原野间那些微末生命的心声。

徜徉在乡间的小路上，因为秋庄稼都在趁着末伏最后的热度，拼命地拔高，路深树密，新雨断道，让你会在不经意间误入又一个小村庄，不用害怕迷了路，三五成群端着碗，聚在大皂荚树下，或者一座古旧庙宇前吃饭的人们，会热情地为你指路。

甜香的粥，从地里现摘新腌的秋黄瓜，一两张新摊的马儿菜煎饼，嗞嗞香味儿诱得你想讨口新鲜饭吃。我笃定乡亲们绝不虚让，定会诚心实意地邀你坐下，边吃边聊。身后山纵横，眼前水自流，驱蚊的艾草馨香，缭绕在村庄上空，《诗经》里那个思念情人的男子，在斜阳余晖里，依旧在深情吟唱“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的古老歌谣么？

这像土地一样纯朴而自足的人们，雀鸣破晓、晨曦未明中醒来，秋虫呢喃、蝉儿将息中睡去，生儿育女，养猫养狗，种麦种豆，“坐上有山有水，心间无是无非。”劳力无需劳心，安然度日。就是我这个闲客，也会借着这份安详拥有了一份平和的心境，慢起居、趣有余，闲来看山看水，归来还看书。

不觉暮色生于牵牛花藤的土檐，满月点亮夜空，我又一次发现自己的色彩语感是如此贫乏，这是怎样温暖的月色啊！杏黄、橘黄、米黄？这是迈向成熟的橙黄，秋庄稼以此加快生长的步伐，要在寒霜来临之前筹备一场秋天的盛宴。

这柔和怡然的夜光，笼罩在城市边缘、田野之上、乡村之中，微风轻荡、铃虫和鸣、盛草牵衣。路漫漫，曲直复直曲，无论我踩在哪一条路上，季节是永远的向导，而我也在年复一年的自然之行里，与她融为一体，共生共存，密不可分。

夜风轻柔，如水沁凉，时间的脚步很轻，被独行在田野的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