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儿(一)

——写在你的大学之前

今天是节气立秋。

天气似乎猛然间凉爽起来。寒暑易节，春花秋月，岁月轮回，人在自然中，仿佛只有默默顺从的份，不可抗拒。

孩子，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给你写的第几封信了。记忆中，那年你读中二，期中考试马失前蹄，由学校铁定的状元跌落到十几名。而且因为更换英语老师，英语从不可争议的满分滑落为有些基本应知应会的单词都不会写。我得到消息，怒不可遏，熊熊怒火把你燃烧得遍体鳞伤。

事后，我莫名的痛苦和孤独，一次次叩问自己！就在你去学校后，在你的书桌上，用你的钢笔给你写了第一封信，标题应该是《与女儿——关于苛责》。随后，每当你人生的关键时刻，我都会用书信的形式和你沟通一些人生的哲理，以一个过来人的智慧为你点亮前行的灯火。

孩子，尽管你已经成人，而且马上就要奔赴你的大学，人生的又一个鲜亮的起点。但在爸爸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在我怀里撒娇的小丫头，永远是偷看了电视怕我生气躲到被子下不敢露头的小屁孩，永远是那个在出差时往旅行箱里放一只叠好的千纸鹤的小姑娘，永远是那个住校后爸爸总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你，然后一起到附近的小饭馆吃一道你喜欢的酸辣土豆丝而满心欢喜的小孩子。

所以，爸爸还是一如既往地称你“孩子”！

（一）

孩子，今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咱们家许许多多的大事要事难事都像赶集似的聚集到了一起，让人目不暇接，手忙脚乱的。

还记得今年大年初一的早上，你妈妈按我们老家的风俗捏了几个包硬币的饺子和其他饺子一起煮进锅里，然后随机舀入我们的碗里。你挑了一碗，连续咬出了三个带钱的饺子。我们家都乐开了花，说今年的好运气都要汇聚到你的身上了！

人或许真的有冥冥之中的注定。你一路走来，带着太多的幸运。这样说，我没有否定你自我努力、老师以及妈妈辛苦付出的意思。

幼儿园和小学时光里，你一直是老师和校长的宠儿。老师给你买零食，带你去逛街。以至于，到现在，你的老师还能清晰地记起你在幼儿园学习的细节！以至于直到你被北师大录取后，你幼儿园的老师、小学的老师，小学时的W校长都在惦记你最后的结果！

该上初中了，在我们家附近划片招生的那所学校不是太理想，但你很轻松地考入了那所师资和成绩均靠前的学校。在初中，你除中二那年一不留神的跌落外，学校状元的绶带一直在你班主任H老师的手里。每次考试结束，老师会不无骄傲地对学校领导说，这绶带别拿走了，下次还是我们的！

中二的那年暑假，你像其他孩子一样玩了一个暑假，假期末，突然听说一中的火箭班要提前招生，我们四处打听但还是没有准确消息。但该来的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了。记得第二天考试，你很紧张，在咱们老家的客厅里来来回回走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你的状态，我心里有了主意。找了我的一位在一中工作、颇善做孩子心理工作、后来和你亲密无间的C老师，考前和你谈了一个傍晚。然后释然。

那个夏日傍晚的彩霞很美，鲜亮明媚，映红了家乡莽莽苍苍的太行山，也映红了我们瑰丽堂皇的梦想。而你第二天预料之中的优异成绩，似乎再次印证了天公一如既往的垂青。

（二）

天下的事就是那么不可理解。

也许你毫不费力进入的这所林州的名校，是许多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有的人，一错过就是一生的遗憾！我和你，以及你的老师们不止一次地谈过我的观点。我对你们学校一直有种朝圣的心态。

我的求学时代就没有你那么幸运。那时，你爷爷的目标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我能考上一所当时很吃香的师范就行。这样，我就能既拿中专的文凭，又能转城市户口，还能安排工作，对一个世代为农，只问稼穑的家庭而言，这似乎就是改变命运的一个重要的方式，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吉兆。

每当听说谁家的孩子考中，村里放电影，他会一股劲地在家里艳羡，“咱家啥时也能放场电影就好了！”

我非常理解你爷爷的初衷，三世单传，所以总有一个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原来准备考高中的我，不再坚持，决定替你爷爷圆了这个望穿秋水的梦想。

但是上天总是要给一个人挫折和考验的。那年中考，一场自上而下的、席卷中专考试各个环节的舞弊事件，让我和其他不少优秀的农家子弟名落孙山。这里面有你认识的后来在美国读博士的L叔叔，还有在瑞士博士毕业后留瑞士工作的H叔叔。他们和爸爸一样，用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和超凡的智慧，成功绕过当年戏弄人生的中考，实现了人生的凤凰涅槃。

但当年你爷爷听说我落榜的消息后，苍白的头发更加稀疏苍白，布满皱纹的脸上更加沟壑纵横。我知道，老爷子为此伤透了心而又无可奈何。

因为当年的一中和中师是同步招生的，我和其他中专落榜的孩子一样，进入一中已经没有可能。只有进入那时的五中，也就是现在实验中学的前身学习。

在去五中报到的前天晚上，你爷爷不厌其烦地和我谈了一宿，让我复读，第二年继续考中师。

我在他对面的床上反问了一句：“国家的大学就不让咱上吗？为啥偏偏考中师？”

你爷爷被我的冲动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年后咱爷俩见高低。别到时候哭着来见我！！！”最后狠狠地把话撂下。

就这样，我的一生，便与林州人心目中的最高学府擦肩而过。每每想起，都惆怅万千。

孩子，等我满怀阳光和希望把你送入当年我梦寐以求的学校时，怅然间，似乎穿越时空，梦回青葱少年。真好似，去上学的不是你，而是我。满眼的惠风和畅，满眼的阳光灿烂，满眼的前程锦绣，满眼的泪光闪烁！

孩子，你替爸爸圆了一个当年在这所学校之外踮脚张望而又不可企及的梦想。

（三）

佛说：人有八苦。人生最难伤别离。

进入预科班的你，第一次离开我们去学校食宿。在你离开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和几位朋友去嗨歌，在别人欢歌洋溢中，一个人在KTV的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痛彻心扉的别离的痛！这样的事，在你断奶时，由于我和你妈妈都要忙着上班，只有把你送到姥姥家去住些日子，同样发生过。

我不知道，素来坚强如钢的男人，怎么就在孩子离开的瞬间，突然泪雨滂沱，不能自已？

你们预科班的寝室应该是当年的高三毕业后腾出来的。我在你住的寝室里看到你的学姐们写的两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有志者自有千方百计，无志者总有千难万险。”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力和成果证明了当年贴在床头的誓言。从这里我依稀看到了你们未来竞争的白热和青春的张扬。

满心欢喜地到你心仪的学校去了。但事实是严酷和冰冷的。在预科班，你仅仅在小考的时候考了一次班级里的第一名，便被龙盘虎踞的激烈竞争裹挟得晕头转向。

挣脱父母监控的你，自以为拥有了自己的天空，但不能把控的自由往往携带着不可预知的风险。你随心所欲地到图书室去看在家里被父母禁锢的小说，你自由自在地和说得来的朋友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你随波逐流地像初中那样在老师的牵引下推进着自己的学业。

时光悄悄翻过第二年，你在预科班的第二个学期，当时宣传部繁杂的工作让我无暇过细地顾及你的学习。那年暑假开始了，我依然不知道你的期中考试成绩。问你妈妈，说没有发布。那天在路上，我突然问起你，你说不理想。但我没有想到，竟然比入学的成绩还要差！原来全家都在瞒着我一人！

火山终于爆发了！从来没有过的怒火！

那天晚上我一直训你到夜深人静。还好，你妈妈用自己的柔弱的身躯毫不畏惧地护着你！最后决定，从此不允许你再到学校去住校学习！

随后的三年，花开花落，暑来寒往，无论春意萌动，万物复苏的初春，还是繁花似锦，赤日炎炎的夏日，还是秋风飒飒，硕果飘香的秋收，还是滴水成冰，白雪皑皑的冬日，每天早晨，我们五点左右一起起床，迎着东方初露的晨曦，目送你进入学校的大门，然后到公园里开始我每天七八公里的暴走运动；晚上，我到单位读书，直至十点左右你放学，带上一杯开水，到学校把你接回家。每每你会给老爸真心说一句，“谢谢！”然后车子发动，然后是我们父女会心的笑！

其实，最应该感激的人是你的妈妈。她是位优秀的妻子和母亲。在她的身上集中了贤惠、温柔、理性等等中华女子几乎所有的美德。没有她坚忍不拔的付出，我们的家不会走上现在的幸福之路。

在知晓你成绩的那天，我特意给你妈妈发了一个微信，“这些年你辛苦了！”

在你日渐长高的岁月，几乎可以看到你妈妈日渐憔悴的影子。从小学一道题一道题地教你，一个游戏一个游戏地教你；到初中为你藏起喜欢读的言情小说，为你撑起自信的帆船；再到高中时，成绩优异时她神采飞扬的神情和成绩跌宕时一声声的叹息；再到你贪玩成绩下降时，我欲“修理”你时将你挡在身后的坚强！再到每次考试结束都会将你的错题打印出来，然后逼着你一道一道再做一遍！再到高考前夕，晚上陪你学习，陪你聊天，陪你休息，度过了一个个难熬之夜！再到你成绩出来后，四处求师，直到对志愿填报炉火纯青到高中的老师都叹为观止的地步，把自己修炼为这方面的“专家”！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你成长的过程，就是妈妈青春逝去的岁月。你的成长和成功，就是妈妈人生的骄傲和峥嵘。

我真的惊叹一个母亲的神奇和伟大！

如此，风风雨雨，艰苦稼穑，你的成绩逐步回暖，稳定，直至从省招办的朋友那里得到你已经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的消息时，一切，尘埃落定！一切，梦想成真！一切，无愧初心！

如今想来，不知是爸爸成就了你的学业和才华，还是你成就了爸爸的健硕和学识？成就了妈妈的充实和骄傲？世界就这么奇妙！在费尽艰辛，历经磨难，埋头努力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另一件事情便花开万朵，春意盎然！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上帝在你努力打开一扇窗时，会轻轻地为你洞开一扇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