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豹记

■侯全福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往事已经慢慢地从脑海里淡去，但是，我孩童时期民兵打豹子的事却一直记忆犹新。

我的家乡在河南、河北、山西三省交界的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也就是现在的临淇镇崔庄村。记得那是1963年春天，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全民皆兵、大办民兵师”，随时准备打击国民党的反攻，我们村庄的基干民兵营几乎天天训练，民兵武器装备也很精良，轻机枪、六零炮、卡宾枪、三八式步枪都是崭新崭新的。那年的军事比武在县里夺得了第一名，就是这样过硬的军事技术，也未能找到用武之地。但是后来的一件突发事件，却让民兵们大显身手。

那年春天，小燕子从南方早早地飞回来了。社员们吃过早饭，各自按照队长的安排上工了，本族的一个爷爷扛着播种的耧，本族的一个姑姑牵着一匹骤子，匆匆忙忙地往村庄西边山坡的梯田上赶去播种。我姑姑走在前面，刚刚走到梯田的小路边，突然骡子惊叫一声挣脱缰绳向远处奔去。姑姑不知所措，一抬头看见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卧着一只像“大猫”一样的动物，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大猫”砸去。“大猫”反应敏捷，腾空把手还未落的姑姑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姑姑胳膊，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使走在后面几米之外的爷爷傻了眼，人老几辈子方圆成百里谁知道这是什么动物。毕竟年龄大遇事冷静，第一反应是遇见了老虎。老人家一个箭步冲上去，顺势把肩膀上扛着播种的耧向老虎砸去，转身退步跳出到几米开外大声呼叫，“救命啊！救命啊！ 老虎吃人了！”走在后面山间小道上的100多名社员听到叫喊声蜂拥赶了过来，齐声呼叫着，喊声震天动地。“老虎”抬头看看周围赶来的人群，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转身向上坡上面走去，还不时扭头看看惊呼的人群。人们那歇斯底里的呼叫声，惊动了在几里之外大队部训练的100多名民兵，他们在营长的带领下荷枪实弹、紧急出动，跑步向西坡出击，不到10分钟就赶到了事发现场。惊慌失措的社员正在紧急把被咬伤的姑姑送往村卫生所去包扎救治，社员们把情况向民兵营长作了简单汇报，营长就命令民兵散开队形向“老虎”逃跑的方向搜索前进。当民兵搜索到西坡上面的一个石窝里时（前人挖山采石形成的一个大坑，由于自然塌方又形成一个洞穴，山洞里面实际面积只有20多平方米，洞穴的尽头有个坍塌时形成的缝隙），他们发现“老虎”已经钻进了山洞，营长命令大家，所有枪上刺刀、子弹上膛。一个营的兵力就这样把这个方圆直径不到100米的石窝围了个水泄不通，民兵个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只要“老虎”胆敢出洞，就会叫它刺刀见红。周围所有通往西边山坡的路全部戒严，村民只准回村不准出村，一时如临大敌。

这只“老虎”的出现，很快传遍方圆几十里，乡亲们奔走相告，一传十、 十传百，“一只老虎咬死了崔庄村十八个大姑娘”（其实，我姑姑当时十八岁）。方圆几十个村庄的村民，纷纷拥向那通往崔庄村的乡间小路，大伙都想目睹“老虎”模样。那天上午我家的亲戚来了几十口子，稀饭就烧了几大锅。我爷爷坐在板凳上给亲戚讲“老虎”偷吃了我们庄谁家谁家猪鸡，谁家谁家羊，可谁也不会想到会是这只“老虎”干的坏事！

上午九点多，公社武装部长匆匆忙忙赶到了。大人们说这位武装部长是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的老兵，现在是地方武装的一把手。只见他腰里别着驳壳枪，在听取了营长的汇报后说：“赶快派人到县里给安阳地区动物园发电报,让他们来人逮吧。”午饭后，“老虎”几次试图突出重围，都被层层包围着的民兵鸣枪吓回山洞里。中午过后，“老虎”频繁突围，武装部长看太阳已经偏歪，就说不能再等安阳动物园的人了，天黑以前我们一定要击毙它！否则，夜里就放虎归山了。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说，张灵甫的司令部我都能冲进去，它能比张灵甫厉害吗？他随即下达了战斗命令，“现在开始总攻！”武装部长带领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民兵，三八式步枪上了刺刀，向山洞口匍匐前进。

在山洞口能看到有一丝光线从山洞尽头缝隙里透进，当武装部长伸头观察山洞内的地形时，被正在准备突围的“老虎”一下子扑倒在地。武装部长开了枪，“砰砰”两声枪声在山旮旯里回荡，“老虎”锋利的爪子一下子就把部长的头皮抓开了。因为洞口狭窄，持枪民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虎”把部长咬得面目全非，民兵们个个目瞪口呆，人和“老虎”重叠在一起，不能开枪也不能用刺刀，只能“砰砰”地对天鸣枪，部长顿时昏迷得不省人事，“老虎” 扭头又返回了山洞。就这样，一个在解放战争时冲进张灵甫司令部的英雄，败在了这一只不明身份的“老虎”手下。这下民兵营长可急了，立即命令二排把部长拖了回来送往医院抢救，三排搬石头把洞口堵严，同时把炸药包从洞尽头的石头缝隙里往洞里扔，顷刻间爆炸声惊天动地，人们都期待着“老虎”该毙命了。硝烟散尽时，营长悄悄往里张望，只看见“老虎”仍然坐在山洞的一个死角虎视眈眈地往外张望。营长大喊一声：五排民兵跟我上，它现在已经不清醒了！这时，10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洞口移开，端着刺刀小心翼翼地冲了进去。“老虎” 也不甘示弱，一个跳跃迎着刺刀扑了过来，几把刺刀顷刻之间见了红。五把一尺多长的刺刀同时死死地把“老虎”压在地上，汩汩鲜血喷射在山洞四壁。

太阳渐渐钻进群山，晚霞照射在三面环山的小山村，袅袅炊烟冉冉升起，基干民兵营排着整齐的队伍，四个民兵小伙子抬着大约1.5米长的“老虎”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村庄，来看热闹的人群拥挤在道路两旁。当队伍走到大队部门口的时候，安阳市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才匆匆忙忙赶到，他们仔细验证后，十分惋惜地轻声对营长说：“可惜啊可惜，我们来晚了！这是一只只有1岁的金钱豹，是从太行山的腹地流窜过来的，我们这里方圆一百里是不会有金钱豹的！”

随后几天里，大队部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营长从公社食品公司请来了屠夫，认认真真地把豹子皮剥下来，豹子肉以每斤5元、骨头每斤10元的价格对外出售。大人说豹子骨头可以制作成上好的虎骨酒，对治疗风湿性关节炎有特别疗效。我姑姑被豹子咬了，也享受一斤豹子肉的待遇，后来听她说肉很香很细。我虽然没有吃到豹子肉，但是武装部长打豹子的手枪弹壳却落到我的手里，为这事我不知高兴了多少天，让别的孩子羡慕不已。后来豹子皮用谷糠装填充满，放在大队部的楼上。

这次“人豹大战”虽然以人的胜利告终，留给人们的深思却是久远的。那时候也许人们根本没有想到豹子会是保护动物，在豹子危及人的生命时，保卫村民安全的民兵就会责无旁贷，武装部长在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也勇往直前、不怕牺牲，亲自带领民兵去为民除害，他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50多年了，但是，方圆几十里年龄大的村民一提起这件事， 仍然对那位武装部长不怕牺牲的精神深深感动。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从外地探亲回家，路过大队部门口，想起来豹子的事，就顺便进去看看那只豹子，它依然蹲在大队办公室的楼上，身上已蒙上厚厚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