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四地一家人

■赵 丽

暑假到了，山西太原的表哥又要组织屯留和林州的表哥表姐们去东北看望二舅了。近年来，这是我们第二次组织大规模的探亲活动。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号人，都能组成一个旅行团了。

姥爷家祖籍桑园，在二舅四五岁那年，敌人抢走了家里仅藏的半袋粮食，饥肠辘辘的姥爷拿起一根扁担，一头儿挑着三舅，一头儿挑着全部家当，带着大舅和二舅，翻过小西天，逃荒到了屯留县的丈八庙乡。贫瘠的土地，只能让人糊口，在经济上经常捉襟见肘。年月增长，家里四个男丁再次为生活找出路。大舅当了农村兵，不幸牺牲。二舅在东北当了铁道兵，最后留在了辽宁本溪北台镇。四舅那会儿赶上了城市兵，留在了太原。只有三舅被姥姥死拉硬拽留在屯留成家立业。上世纪七十年代，姥爷姥姥带着妈妈和大姨又回到了林县的桑园老家，叶落归根。从此，妈妈兄妹五人，分居三个省份四个地区。

八十年代之前，交通信息都不方便，20多年和东北二舅的联系仅仅靠信件和电报。寄上一封信，路途中转困难，两三个月也收不到回信。在妈妈眼里，她的二哥就好像住在天边一样，除了铭记于心的一个地址外，二哥就是那捎回来的泛黄的皱巴巴的信封，遥不可及。

在爸妈结婚的第二年，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爸爸到东北沈阳出公差。临行前，妈妈一再嘱咐让他办完事后去找找二舅。沈阳到二舅家还相当遥远。爸爸身上的钱已不多，中途转车也要费用，一切开支都得紧着花。父亲一路上啃冷馒头，接车站的开水喝。火车上也只敢买站票，蜷在车厢的某个角落，听着火车慢吞吞的“咔嚓、咔嚓”声，晃晃悠悠了几天才到了辽宁的北台镇。当老爸攥着那写有地址的信封皮，敲开二舅家的栅栏门时，他们家人愣了，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还以为是穷困的关内人又来要饭呢，随手给了个馒头让走人。老爸推开了馒头，拿出看了无数遍的黄信封，指着上面的字迹说：“我是来找人的，这个人老家是河南林县的，当兵到这里安家，看是不是你家？”家人卡着门，拿起信封来看，脸上写满疑惑，该不会是关内的骗子吧？这时二舅从林子里干活儿回来了，一看那信封，两腿一软，瘫在院子里就嚎啕大哭起来。他哽咽地说：“二十年了，老家终于来人找我了！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了。”二舅抱着这个妹夫就是哭啊，喊爹喊娘，喊兄妹们的名字。悲喜交加，不能自已。这是二舅与家人的第一次联系。

进入2000年，二舅家原来住的村子要拆迁变钢厂了。那一年，太原的四舅组织屯留的三舅和林县的大姨、妈妈兄妹几个一起到东北去过年。他们兄妹几人从太原出发，坐着特快火车，赶了二十多个小时来到了沈阳火车站，二舅找了专人来接。刚进村，就看到路两旁铺的大长鞭一直延伸到二舅家的大门口，“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伙热热闹闹地把这几个关内人迎进家门。二舅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是几十年来，他们兄妹几个第一次相聚。接连几天，他们兄妹都是争分夺秒围坐在火炕头唠家常，唠亲情，仿佛要把这几十年的话都说完。顾不上欣赏那吊在房梁上睡觉的娃娃，在院子里乱跑的大白猪和火鸡。当然也顾不上看那双层的玻璃，和泡着大白菜的酸菜缸了。大年三十晚上，二舅家热闹非凡，亲朋好友都赶来祝贺老元家亲人团聚。三个表姐高兴之余还跳上炕头，跳起了朝鲜舞、唱起了民族歌。嘹亮的歌声，热情的氛围，让人不愿去想几天后的分离。

2011年，在太原表哥的积极组织下，我们这辈人和下辈人坐着动车，仅用了几个小时，就踏上了东北这片土地。我们见到了论斤卖的铁矿石，看到了在院墙栅栏边游泳的大白鹅，摘了满满一筐一个就斤二两重的大苹果，在蜂箱里刮了满满一瓶蜂王浆，吃到了油脂丰富的榛子和尺把长的糯玉米，东北物产的丰富，让人瞠目。表哥表姐们为庆祝这次小辈儿人的相聚，还专门杀了一只羊熬羊汤喝。一只羊凌晨开杀、剖洗，之后，整只羊在大铁锅中烧火熬制，再经过几个小时的慢炖，中午，经过几个人的去骨切丁儿，具有东北特色的羊肉汤就上桌了。半碗肉，半勺汤，香菜、胡椒、山西老陈醋、林州小磨香油等十几种调料自行搭配，舀一勺，满嘴肉，喝一口，鲜香无比。东北人的豪爽实诚，一览无余。我们还驱车到了丹东，站在鸭绿江畔，远眺对岸的朝鲜，看着朝鲜模糊的景物和建筑，更让我们确信了国家这几年来经济的迅猛发展和变化，爱国情怀，油然而生。这是一次集体探亲活动，也是一次旅行。少了分别多年再相聚的悲伤和激动，多了亲人欢聚的快乐和兄妹情深。

近几年，通信和交通的发达，让我们一家人的联系更加紧密了。早饭河南吃，晚饭东北聚。每到重大节日，家人还要利用微信开三省四地视频会议。先来看看这各地的菜肴吧，河南的饺子刚端上桌，山西太原就端起一碗猫耳面，拿起一瓶宁化府老陈醋要求共享，屯留的赶紧摆出小半碗香葱就着杂粮包皮面来凑热闹。那头的东北人更不示弱，酸菜炖粉条、猪肉炖酸菜血肠、婆婆丁蘸酱，小盆大碗又是一大桌。调皮的孩子们看着满桌子的菜，纷纷吵着要求空运，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大家一边吃，一边介绍着各家近段时间的情况及家里老人的身体状况。

二舅现在已经八十高龄了，每年过春节，在视频中，大家伙儿都争相跟他拜年。老人还是高兴地两眼含泪。他一直唠叨：刚到东北那会儿，就想着是与家人们永别了，那么远，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家乡只在梦里才能回，家人只在梦里才能见。现在，他们不光老兄妹几个能见着了，就连下一辈儿人和下下辈儿的人都有了联系，多好啊。

三省四地一家人的团圆，在如今的中国原来是如此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