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一挥手而已

“理智比亲情更重要。”这话从一个父亲口中讲出，在我看来，应该地有些理所当然。之所以这么讲，是缘于我的父亲，是一个严谨理智得过分的人。

他总是理着板寸头，额前的抬头纹像南方的梯田一样层叠着。眉头像用刀削过的，棱角分明，眼里常是威严的光。黝黑的面庞上胡子剃得一丝不苟，齐整，像短短的针。管束我的方式与他的性格如出一辙，严苛到不近人情。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人前有逾越礼法的举动；吃饭的时候绝不讲话，讲话的时候绝不吃东西，与人相逢从来都是先握手，再寒暄，寒暄的内容又有自己的一个顺序，从天气到近况，有条不紊。我常觉得他是个只知循礼的学究，又只比学究多了一股子刚强的气息而已。

过马路的时候，他只给我一根小拇指牵，过去了之后便松开，自己大步流星地前行，我在后面一路小跑着追，生怕自己一走神他就不见了。年年春节一家人守岁，大人小孩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尤其是孩子们，各自开怀大笑，只有我一个人，正襟危坐，默默地听。因为他讲大人谈话孩子不能插嘴。听到人们高声讲出的轶事，众人的笑声里独我一个，脸憋的通红，因为他讲公共场合不能笑得失态。简言之，我长久且坚定地认为：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是灰色的。并不是说他不爱我，只是这爱有些生硬，像冰天雪地里的石头，冷得刺骨又硌得我牙关打颤。

读了高中以后，我不像从前一样日日回家，接受他的训导，自觉整个人都变得有趣起来。日子久了发现，他也变了。照例，我要去学校的时候，他是从来不送的，不但不送，还要求我坚持从公交车。每次离开家，我都是孤身一人，哪怕送我到车站，他也不曾想过。

直到一天，我依旧独自离开，走在马路这边，看到马路对面的路边站着母亲。看到我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原地蹦跳着，朝我挥手，她莫名的兴奋让我竞有些无所适从了，以至于心中涌起了更莫名的失落，我笑着挥了挥手，依然转身要往前走。然而莫名的失落感又拖着我的脚步，不愿离开家。路对面突然就出现了他开着车来了，觉得突然是因为我对于他的出现感到错愕，停住步子，盯着车窗缓缓地摇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朝我挥了挥，动作显得坚定，一如既往，车窗又缓缓合上，车缓缓开走……

我想起来他是哪里变了，给我打电话的次数多了，嘘寒问暖的次数多了，我在家里无意表现出的活泼他也默许了……

渐渐地我们都开始明白了，父子俩作为男人该有的理智是什么样子。他长久的严肃表现，不是所谓理解超越了亲情，只是这理智深处蕴含着一份沉重的爱而已。

岁月就是前好的录映机，它将父亲一点一滴的良苦用心一一记录，又细致地放给我看，使我体味理解与严谨背后的爱，不错过每一个细节，哪怕只是一挥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