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记

【1】

八个面色惊惶的送葬人担着那口朱红的棺跟在主事身后，颤抖着的脚踩在散落一地的冥币上，高大的柏将这座皇家陵墓变得幽冷潮湿。连送葬的礼乐也不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响起。

主事擦了把冷汗，“是这儿了，差不多是这儿。”他说，手在枯草丛中反复摸索。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在那边，快，跟上，莫误了时辰。”他眉梢挑起，长吁一口浊气。

那是一块冰冷厚重的方碑，碑上写着墓口的方位。

朱红的棺微微晃动，那是送葬人的手激动微颤，一缕明荧的风悄然自棺中抖落，附在莹白的石碑上。

朱红的棺中逝去的红颜，终于回到了与她未能厮守到老的君王身边，那样厚重的棺，悄然似一片落入尘泥中的枯叶，稳稳落在本不属于它的位置上。

送葬人匆忙回望了一眼墓室中一皇二后的朱棺，火急火燎的越过汉白玉制的墓门，飞逃而去，汉白玉的门轰然合上。

【2】

多年之后，我仍能忆起多年之前考古学家们发现我这块指路石时的欣喜若狂。我是一块石碑，我记不清我是何时被何人立于此处，没有过去，亦不知未来。

如今我被立于冰冷的陈列馆中，望着过往的游人，望着陈列馆中那两顶华美的冠，一顶蟠龙，一顶凤凰，分立两处，静寂，遥遥相对，也许正是这一帝一后生前的情形罢，相敬如宾，却也仅仅是相敬如宾。

我望着满室珠宝，参破了他人，却未参透自己。

一双手，骨肉均亭，白皙细腻，轻轻搭在我眼前的玻璃上，与我仅隔了，一张玻璃，一段空气，一双美丽却安然的眼静静注视着我。她扫了一眼我脚边标着的字，旋即离去，指尖离开了玻璃的那一瞬，我感到一阵强大的吸力，我从厚重朴实的石碑之中脱身而出，玻璃轰然破碎，明亮晶莹的碎片折射着所有的光线。在所有闻声回望的人震惊的眼眸中，时间悄然静止。

每一片玻璃似乎都可以告诉我答案，我从那些破碎的断面上，看到了，我苦苦追寻的因与果。

【3】

——“你要去了，我也跟着你去罢”她掩面而弃，手中紧紧握着他枯槁的手。

“我不要你陪葬，朕不要任何人陪朕……朕要你……好好活着。”

——“我母妃生时不能做皇后，死了也要让她尝尝做皇后的滋味！”年轻的新帝立于棺前，沉声下令。

从碎片中，我参悟了许多。

比如魏巍的皇宫中的一往情深。

比如一代昏君的废除陪葬制的良善之心。

我看够了世间繁华三千，尝遍了红尘苦乐酸甜，此一番，无悔无恨。

我知道：我苦苦追寻的，过去与未来。

我化作一缕明荧的风，附在女子身上。

【4】

“真是对不起，没伤着你吧”工作人员匆忙赶来。

女子眨了眨明动的美目，微笑，“无妨。”

“真奇怪……怎么会突然破碎呢？让您受惊了。”

窗外，雨后的天一碧如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