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不再进化，动物世界里都太傻，为情表现到浮夸。

人性来不及粉刷，所以啊，人总患孤寡。

—薛之谦

序

我抱回圆圆的那天天气格外的好，本来是寒冷的冬日却添了几味暖意。那天是元旦，我小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元旦。老师生病没在，整个教室就乱哄哄的闹着，大家都和自己的关系好的同学围坐吃零食打牌，每当这种没有秩序的场合我都会莫名心酸尴尬，因为没什么朋友的我只能呆坐或者凑到一波人中找话题聊天，然后自嘲几句。现在想来，曾经的自己很像被玩弄的小白鼠孤独悲哀。

那天我偷偷带着iPad，想着这是我最后的一年了，过了我就是初中生，能到区里最好的中学上课，能搬到城西居住，能朋友成群改变孤独的现状，我想在荔枝FM上做我小学的最后一次音乐节目，就在学校门口的葡萄架下面。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放的是仓木麻衣的一千万回的亲吻，我关掉了麦克风就一个人偷偷哭，想着我这六年就这样了，我最好的六年就这样了。

放学后我就拽着瑶田甜去了公交站，瑶田甜是隔壁班跟我关系特好的朋友，关键在于我俩都特疯，一想到什么不犹豫就决定做，两个疯子遇到一起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她说反正下午休息咱们能随便玩。于是我们坐上了她家附近的六路车，俩人约好坐一圈，想在哪下就在哪下，然后再想办法回来。但我俩没几站就怂了，心里怕的不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最后还是在步行街下了车。

那是北方冬日的中午，阳光像毯子一样搭在我们身上，北风就这样被挡在毯的外面，我把手插在兜里看城门楼上的太阳，被刺的眼睛生疼，我们俩戴着耳机听同一首歌，歌的名字我早就记不清楚，甚至她当时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不甚明晰。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元旦，但也是最后一次。毕业后我去了城西却再也没见过她。

这次虚妄之行也就是在步行街那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兜圈子，这座北方的边陲小城就那么大，但是当时我们觉得完成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旅行，就是现在我看新概念的前辈黄萍姐只身去中缅边界的那种了不起。可是重点在于我抱回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一只叫陈圆圆的兔子。

十块钱的小杂兔，其中五块钱还是瑶田甜给我掏的，到现在我都没还，可惜也没机会还了。

我们俩就这样抱着一只兔子，身无分文，一路徒步走回了自己家，路过学校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想把它抱到教室去，就这样它有了在我们班讲台上酣睡的幸运权利。后来政治讲权力和义务具有一致性，履行权利才是后来圆圆陪伴我很多年的原因吧。当时天黑了，我就在教室里录这期节目的最后一首歌《斯卡布罗集市》，田甜就在阴暗的教室黑板上写写画画，楼上传来老师们开晚会的喧闹声，像儿时梦里的南屏晚钟透过五层楼十二米的距离降临我身边。

那似乎像个盛大特别的仪式，来迎接这个叫圆圆的丑八兔的新生。

一

我妈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我们家多了只兔子的事实，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有养了个儿子。兔子的名字我想了很多，从买下它就开始想了，大抵是什么玛丽苏情节的“文森特”，“夏洛克”，"布莱克“的，都被我妈用记不住否定了。最后干脆我和她一锤子定音，就随我妈姓陈，名圆圆，大名陈圆圆。长成如花似玉可爱迷人的小白兔是我们对它共同的期盼，可惜我近视的厉害，带回来才发现圆圆是只小公兔，不仅如此，它身上的毛黑一片白一片，活生生像只大老鼠。甚至兔子标志的红眼睛它都没有，一双比我还深邃的黑眼睛溜溜的发转。胆小入兔呀胆小如兔，我妈一边感叹一边用小木棍赶钻到床下的圆圆。

就这样，我们在二零一五年的元旦留下了一只站着像鼠躺着像蛇的花兔子。它也开始了这许多年的”幸福生活"。

什么东西都是小时候好看呀，我姥姥总这样念叨。圆圆和所有年幼的动物一样用纯净又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世界:也不知道要站多高才能打开的阳台门，家里除了窝最爱上厕所的地方我们的卫生间，阴冷的楼道台子和费好大劲才能登上的楼梯,妈妈放菜的窗台和姐姐充电的插座（各种数据线）。它也畏畏缩缩的试探我们的善意，一边吐槽干嘛老把它抱起来”荡秋千“，这个长得和它一点也不一样的姐姐为啥老蹭它的鼻子，妈妈干嘛老在天黑的时候把它放进笼子里。

是啊，比起一般的兔子，它不知幸福了多少倍。我妈是被彻底激发了爱欲，可能也是因为我性格很冷淡，跟我妈也没什么温情的交流，所以圆圆就被她当儿子来养了。小兔子被我各种玩呀，比如那时流行短视频，我就用瞬间暂停的方法拿圆圆和卫生纸变魔术，有时候还把它缠住，把它举起来再抛下，其实也不敢太用力。或者它表现好（其实也没啥标准全凭我心情），就给它吃它最爱的大米和干花，那株从乡下捧回来的干花大概就吃了一年多。

孙燕姿有句歌词很好，“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也仔细的研究过兔子为啥不会说话的原因，但其实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流。它每天都会跑到我家楼道的台子上，也不会乱跑。我如果放学回来它就跟着我跑回家。邻居看到它也会放点小菜叶，它也就乐得清闲。圆圆就这样一天天长大，最初的三个月长得很快，可也是我们最担心的时候。如果圆圆在三个月前都没有发病，那就说明它至少能茁壮成长六七年。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时是我期末考试的日子，不知为何一向很健康的它开始拉肚子。本来我也没怎么在乎，一心准备煎熬的期末考，妈妈每天也就给它药，看看它的情况。直到我最后一科科学考完回到家看到圆圆在笼子里抽搐，肚子不停发出咕咕的声音才紧张起来，跳到笼子边就开始哭。圆圆就这样拖着小身子不断抽动，我害怕的直给它的肚子顺毛。那瞬间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喷泄而出，我一边哭一边喊杂乱无章的话，考试的压力毕业的压力，被同学的排斥独处的寂寞，没有谁能认可我写的文章还有我的弟弟圆圆可能面临着生命危险，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涌。在此之前我已经很少哭，其实并非天性凉薄大多是因为没有人安慰罢了。可是圆圆就这样目视着我，用那双深邃的黑眼睛，身体满满缓和了下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健康样子，我并未察觉的继续嚎啕，直到脚裸有了些许温润的触感。

孩童本应这样的，后来我想。现代飞快的物欲和人们处事的冷淡并不该影响天性快乐善良的孩子，毕竟我也不到十二岁，即便因文字和书而早熟，写一些悲情或复杂批判却无人欣赏的故事，我也还是社会中需要被抚慰的那一部分。我的父母可能并不会想到这些，但是小动物不会明白太多。它只是觉得朝夕相处却不知名字的人似乎有些难过，我需要安慰它。于是一切的歇斯底里都在圆圆爬上我的脚时停止，我明白原来人才是最需要陪伴的生物，幸福的微妙就像花开的生意，难以察觉却随处可见。

也许那次圆圆的抽搐只是被我的幻觉一般，随时光的风悄然消逝。妈妈并不了解，我也不愿多提。圆圆就在我们的照顾下一日日转好，度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生活的平淡与乏味就是这样，没什么失去才知珍惜如此含义的话，汪洋大海总能经得住一颗小石的敲打。

就这样啊，我们就这样长大着，妈妈在变老。不等人的大概除了时间，还有人的成熟。在小学毕业前所不能理解村上的那句人是一下子长大或变老的在初中后清晰明了起来，可悲的曲终人散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二

陈圆圆同学真的听过我太多念叨，以至于烦成了一只面瘫兔。对我父母都很热情（大概是我有段时间不喂它吃馒头的缘故），但唯独对我爱答不理的十分高冷。过了一岁生日后不仅多了爱咬数据线和木头吃纸盒书包到处甩尿这些莫名其妙的非磨牙癖好，还老是趁机蹦到我床上蹦哒。我妈说这是发情了要刨个窝，娶媳妇生兔孩子。我对于它的行为表达了极度不不满与不屑，可是它的反射弧过长，到今天也没明白为啥干这些是不对的。于是我爸经受了一大早圆圆跳上床后尿的洗礼以及我的书包坏了一个有一个，更可气的是我们家各种数据线耳机线和电线不停的惨遭厄运，还有各种糟心事我能数上大半天。真的是和金毛相反，兔子越大越不懂事呀。

我没能如愿见上小学同学们最后一面，大家最后的相见就是毕业考出校门排队的那刻。六月的阳光很毒，明晃晃的闪着我们的眼，从雪白的草稿纸上折射了一道道光，像是所谓的光明前程。大家都在期待返校或者毕业典礼，谁都没把这次分别当回事，我依旧想着假期的安排，丝毫没有认真和他们道别。

可惜啊，真的是最后一次看到完整的六二班了，那个唱着我重新填词的友谊地久天长在合唱比赛拿第一的六二班，那个演着我写的剧本的话剧拿一等奖的六二班，那些我见到过虽然并非完全善良却能让我放下心来的六二班。曾经最好的朋友，同学们和不懂文字的老师却能和我畅谈生活未来的老师们都将被封锁在2015年，曾经所有的孤独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加的标签，分别才知我其实爱着那些孩子们，我爱着城东的那片土地。

我生于斯，葬于斯。后来看到《文艺风赏》里的一句感慨才发觉这就是我的2015年，似乎齿轮又重新转动在四中的这片不大的沃土上，那是区里最好的一所中学，我终于登上了向往六年的"极乐净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又会有新的皇冠为自己加冕，又会有新的朋友可以成群结对，多好的未来。

所以嘛，不要抱怨现在，因为未来的苦难可能让人都无法想象。初一的磕磕绊绊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迷路人，像午夜游荡在街巷的鬼魂。我来到了一处全然陌生，没有一个熟悉同学的地方。从军训到上课，大多孤单胆怯。不适应的刷题模式，永远搞不懂的地理经纬和数学几何，昏昏欲睡和熬夜苦战，比起更该辛苦的初二显得格外难以渡过。陈粒唱到，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确实如此，那些冰凉安静的夜晚，抬头可见的只有乌黑的云朵，可是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阳台门边望着我的兔子圆圆，它时不时的抓抓门沿想进来玩，又看到我的沉默而停下动作。那一团黑白相间的毛就缩在那一隅一言不发的给我陪伴，我常常在深夜眼眶湿润，这样调皮笨拙却可爱的生物还能陪我多久，我又还要努力多久。

最开心的还是中午放学后给圆圆读诗唱歌，它其实一点都不想听，反正也听不明白。可是我还是很执着的想让它听进去。大多是一些生涩难解的文学，比如但丁的《神曲》或者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喜剧五种，有时弹着吉他唱民谣和它追忆从前我学钢琴时的酸甜苦辣。它也会渐渐安静下来，像是沉思般趴在正午的阳光下小憩，我知那些时刻的幸福，如涓涓小溪般细水长流，如雨后晴空般蔚蓝遥远。

时间就这样走过，停下盯着我们，再被迫转身。那些微妙的时刻，才是宝贵的记忆吧。

尾声

一步一步，我回头翻开那本回忆的相册才发觉了这些奇妙的感触。初中已近两年，也如从前笨拙应对，如圆圆幼时蹒跚；也曾吵架怒骂他人，如圆圆调皮使坏；也会收获许多幸福，如圆圆温情的陪伴。我从未想过能如今日，过上朋友成群，努力奋斗的青春岁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努力，才找到了适合的学习方法。这样讲起似乎是在对那些孤独夜晚的仓促告别，但更像告白。我从前拼命也想不通的真心，告诉我戒备和武装并不能让一个人收获什么，即使周围的人并不是善意对你，你也应该尝试交换开在心上的花种，这才能在春天来时迎风吐芳。

我无比感恩上天无意中赐予我圆圆这份礼物。

潜移默化的这些道理，大多来自于兔子圆圆的陪伴。动物都太傻，为情表现到浮夸。它的智商使它不如猫狗般伶俐聪慧，却有自己独特的坚韧与率真。它可能不会伴我永久，却能在此刻将真心交付。在那些眼泪与黑暗交织的日子会换来阳光与花香成歌的岁月，陪它的家人度过漫长岁月，看着姐姐长大妈妈变老，我相信是圆圆最开心也是最难过的事，当然还有没娶上媳妇儿这件让他闷闷不乐的事。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又是一年春好处，阳光落在书页上，像几个跳动的音符，我和圆圆依旧在正午的阳台上嬉戏。我读着小诗，看着圆圆眯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妈妈突然喊我吃饭，圆圆就这样被惊醒，懒懒的钻回笼子上厕所。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瑶田甜在那天对我说的话，不知为何眼睛瞬间模糊了起来，温暖的阳光被劈成一道道彩虹，戏谑的倒影在三年前的那个午后，她一手拎着MP3，一手握着我的手轻声的说：

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