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遗梦

南川遗梦

欧贤俊

1

周琴一直很喜欢徐鲁。就算是在现在。争吵，猜忌，怀疑……最终，梦散。周琴还记得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我就是喜欢程晓仟，你又能怎么样？”她真的不恨他，她只是在恨程晓仟，并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她呢？或许死去，就可以解脱了吧？

“砰！”

终于的。等到周琴再起来，发现有好些人围着她。一回头，竟是自己的身体。脑浆溢出，面孔扭曲，从中心往四面八方流出一滩殷红的血，像蚯蚓。看来自己真的是死了呢。自己现在竟也成了孤魂野鬼。

“已醒？”居然还有人能看见自己。诧异的回头，竟是一穿着汉服的女子，黑发如瀑，身背一柄长剑。“我还活着吗?”“对汝而言，死活重要乎？”周琴想，这么说这个女子应该是狱使了。周琴的心凉了一节。怎么在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想到生命的可贵呢？“不，我不走。”狱使轻蔑的笑着，像是看透了一切。“是犹欲再见一眼君子乎？”说罢便拿手一指。“诺，于彼。”周琴顺眼望去，竟真的看见了抱着程晓仟的徐鲁。只见他一边骂着“真晦气”一边安慰着正在哭泣的程晓仟，面对自己则是满脸厌恶。再看程晓仟呢？说是哭，但根本没有挤出多少眼泪。毕竟是闺蜜，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周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她这一辈子最僵硬的微笑，眼角落下两滴泪。突然就跪倒在地，抽噎着。“他其实是爱我的对吧？对吧？”狱使嗤笑着：“何以见得？”是啊，何以见得呢？那个人从未对自己说过喜欢自己，也没有做出过行动，自己凭什么就说他是爱自己的呢？可是却还是紧咬嘴唇，含着泪一字一顿的说道“他一定是爱我的。”说完后连自己都感觉到违心了。狱使叹息道“罢了，随吾来。”

周琴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那是心碎的声音。不知走了多久，看见一座破败的石桥，桥下开着无数殷红的彼岸花，花朵呻吟着，与世界同悲歌。走上桥，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苦笑着，端着大半碗汤药。周琴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冥界，这座桥应该是奈何桥，那这老人想必就是孟婆了。周琴推开了那碗孟婆汤。狱使又是轻蔑一笑，朝彼岸花海喊道“曼珠沙华！”只见花海上方出现了一个绝美的女子，由虚而实，女子眼角落下两行血泪，摄人心魂。曼珠沙华看了一眼周琴，像是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绕着周琴在天空中盘旋，天空飘下无数彼岸花瓣，似血的殷红。“咿，好一个痴情女嗟！”狱使的眼里也满是无奈，却又好像是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曼珠沙华又看向周琴，淌血的眼角努力的挤出了一丝笑，却因为血泪更加骇人。“吾名曼珠沙华，乃是彼岸花神。随吾来，吾可带汝见其真相。”说罢便跳进了彼岸花海。所有的彼岸花都在哭泣：“跳吧跳吧跳吧！”终于，周琴狠下心来跳了下去，感觉七窍灌满了水。沉入海底。不再管这世间繁华，不再理这红尘旧梦，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

终于看见了光明，从水里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以为自己重生了。可是一回头，就又看见了站在岸边的狱使和飘在空中的曼珠沙华。周琴感觉心里又凉了一层。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哪儿？”“此地名为混沌，乃前世今生交错处也。”爬上岸，湖水立刻就不见了，只有一头凶神恶煞的巨兽。“这是？”“此兽便是混沌兽。”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胆子居然大了这么多。周琴用手抚摸着混沌兽，面无表情看着狱使和曼珠沙华“然后呢？”就看见狱使取下背后的长剑指向混沌的上空“混沌，破！”瞬间，随着混沌兽的一阵嘶吼，混沌间撕开了两道裂缝，混沌兽不见了。撒旦拉着周琴走向了泛着白光的一道裂缝，又看见曼珠沙华飞向了泛着红光的那一道裂缝。转过身来，看见曼珠沙华举着一朵极大的红色彼岸花站在裂缝里，天空飘下无数殷红的彼岸花半瓣。曼珠沙华就这样凄美的站在彼岸花瓣中，脸上依然挂着两行血泪，用空灵的声音唱着凄美的词：

彼岸彼岸，此生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情何以长久，来生再相守……

狱使也拉着周琴跳入了白色的裂缝。“我们这是要去哪？”“带汝寻其前世。人云‘有因便有果’，汝与那公子乃是孽缘。汝可恨这位徐公子？”“不恨。”“嗟！真是痴儿。其人如此的待汝，人世间，果真为情所困的多半为女子欸。何苦唻？随吾来罢。”

2

终于又看见光明，却看见了漫天的雪花。站在旁边的狱使解释道：“此为南川十五年，此地为便为古时南川。”又指着躺在地上的一女子，说：“此女便是汝。南川十四年，遍地饥荒。”南川？周琴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历史朝代。也许，这是混沌空间的纪年？如此说来，自己并未死亡，来到的并不是冥界，而是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那么，狱使也并不是狱使？于是走上前去，想要扶起自己。自己扶起自己，这种感觉真怪。可是她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就在诧异的时候，一直跟在背后的狱使嘴角带着渗人的笑意：“汝此时为魂体，旁人不可见。”这时候，现世的周琴看见了前世的徐鲁，这一世的徐鲁叫徐绝幽，取自杜甫的《佳人》“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徐绝幽似乎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她，于是犹豫了一下后走上前去。

“可还能言语？”“饥……”

最后，徐绝幽和前世的周琴分食了他最后的一点干粮，一起走到了县城。

“汝为何名？”“奴名周晓。”……

乱世中的才子佳人，你猜结局怎么样呢？

在这里，周晓遇见了前世的程晓仟，这一世的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名唤程紫伊。走投无路的周晓最后只好在程紫伊家里当丫鬟，她聪明能干，马上成为了小姐的贴身丫鬟，而徐绝幽也在程紫伊家里当教书先生。

本来以为可以就这么下去的吧？可周琴最不想看到的还是发生了。那是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可是周晓还是难过的要死。她终于看见了，莺莺燕燕，徐绝幽和程紫伊，满眼的流连。冰冷的眼角，是泪。

现在想想，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是第一次的回眸，还是他手把手的温柔？周晓想不起，也不愿想起。本以为只要自己不捅破就好了吧？结果还是梦碎了。听，说的多好听啊？“晓儿，汝可知，吾与那紫伊小姐才是真的郎才女貌，晓儿，吾坚信，汝可以找到真命天子。晓儿啊，吾既未高中，又有何颜面蹉跎汝之芳华？”

终于，周晓再一次从阁楼跳下，在死的那一刻，感觉是那么痛，终于明白，痛的其实是心啊！

“晓儿，吾今后必不付你！”

“晓儿，待到吾高中之时，必亦会金屋藏娇，令汝享尽荣华富贵！”

原来，她一直就没有拥有过吗？原来，什么金屋藏娇，都真的只是传说吗？可是她又怎么能恨紫伊小姐呢？小姐待她不薄，是自己，把他拱手让人了吗？
灵魂状态的周琴冷冷的看着留着泪的程紫伊命令下人收去了她的尸体，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徐绝幽走了过来，轻轻安抚着程紫伊，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死了吧，周晓居然可以听见他心中所想。“晓儿啊，晓儿，其实吾一直爱的就不是汝啊，汝又何必自作多情自寻短见呢？”原来他爱的一直都不是自己吗？没错，她自杀还因为想在他心里留下印象啊，没想到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吗？终于，眼泪连珠散，竟也是梦断。

于是那时的狱使也来了，和现在的装束一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些许温柔。现在的狱使在周琴耳边轻声道“快，跟上。”于是，这一世的周琴狱使跟着那一世的周晓狱使。“汝想当什么？”“吾想做一书香门第小姐。”于是，周晓投胎成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叫周真。而徐绝幽投胎叫徐斎，程紫伊却成了相府千金叫程颖轩。

3

徐斎这一世果然也对周真表示爱慕之情，而周真在看见徐斎的示爱后执意与他私奔，隐姓埋名，就这么一辈子。什么名分，什么荣誉，都让它烟消云散吧。

现实永远比理想残酷得多，在那一夜，周真在南川的码头苦等了两个时辰，情郎没有来，她却被人劫财劫色，最后剩下的只有残破的身躯和斑斑的血迹。

“君子未至呢。”周真想着，苦苦哀求前来的狱使让她再看看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那一晚，当她被侮辱的时候，他却坐在屋里喝茶，心神不宁。只要熬过今天，就好了吧？当知道她的死讯时，他也不过只是叹息了两声。最后，他爱恋上了相府的千金程颖轩。

洞房花烛，满眼的流光溢彩，徐斎掀开新娘的盖头，周真看见了自己慢慢溢出的泪水，周琴也是一样。“斎，汝可愿忘却周真姑娘，只恋奴一人？”“周真姑娘一番错爱，吾已心领，但吾于此仅存愧疚，并不曾以身相许，吾之所爱，唯汝一人尔。”明明是意料中的回答，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呢？周真哭倒在雪地里，周琴的泪也早已决堤。也许曾经的你的确很重要，但现在你就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人生就是这么无情，还没等你哭出来呢，就开始让你感觉到心痛了。

“年少时的少女，总会以为自己是他人心里的唯一，殊不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什么山盟海誓，什么‘非你不娶’，都不过是谎言罢了。”狱使看着喃喃自语的周琴，又是轻蔑一笑：“汝亦知矣，汝可恨？”“不恨……”“哼……”

狱使扶起了雪地里的周真。“行矣，周晓小姐。”“吾不唤周晓，吾名周真。”可是，她姓甚名谁又有何关系呢？同样的痴情女，同样的梦中人，大大小小比比皆是，三天三夜也唱不完。“痛乎？”“何？心乎？吾何尝想知道，吾亦何尝不知道？汝又何尝连个念想都不曾留下，非也，非也，绝了情，断了念，亦好过如此，非也……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已语无伦次。

4

看完了前世今生，却也是明白了似水春秋。“情”一字真当残忍，痴男怨女都在这里香消玉殒，最后一语道破，惊醒梦中人，却又是那样悲凉。你看这雪，它洁白无瑕，可是也只有它，掩盖住了真相，另人叹惋。周琴和狱使回到混沌。周琴拉住了狱使长长的水袖：“我还能回到我所处的时代吗？”“汝依然留念那个时代乎？”“等等。”周琴忽然听到了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道不尽，红尘舍恋痴情事，诉不完，前世今生若许秋。渺渺茫茫去复还，人间恩怨谁铸就？可叹世间多变幻，且看流水荡悠悠，荡悠悠。

曹雪芹老先生难道也穿越到过混沌世界么？要不他在《红楼梦》中怎么会写出曼珠沙华唱的歌词呢？但现在周琴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她只想知道，“曼珠沙华为什么唱出那么凄美的词？”

你也想知道吗？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