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不是老师

“学生是最无情的。”那是某一个经验老到的老师说过的话。当老师尚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时，学生就已经在暗地里谩骂了他很多次，他们能无视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的好，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勒索者，毕业了以后，也可以轻易地将老师忘记。那个永远将书本捧在双手间的读者，明明认识了几百号人，可是最后为他送来鲜花，送来祝福的，会有多少呢?

所以，当我们毕业时，你是否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很疲累?三年班主任，却换不来大多数人的真心话，谎言进入你的耳朵，嘲讽声在墙角暗暗地漂浮。你的行为终究只是在感动你自己么?你的热情终究只是在烫着你自己的心么?我明白你很脆弱，所以对于这些，你常常会十分敏感，而后哀叹，情绪起伏，波动。

当一届班主任，便真的只是当一届班主任。二十三岁，成了我们的大哥哥，二十六岁，大哥哥便离开了学校。我明白你的去向，你去追逐更美好的前方去了，但我清楚，你不是为了那个前方而放弃了学校，辞去了老师。我猜测，你是怕自己的热情再难以延续，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更使人厌恶...

你已不是老师了，每天似乎情绪十分低落，网络上你的消息，尽是在无病呻吟。究竟是什么让你难过呢?从学校解脱，却似乎又有另一个更沉重的精神包袱压在你的心上。你常常和我们聊天，伴着有些压抑的气氛。你说话满是感伤，与以往的形象截然不同，不寻常的表现令我们感到有些尴尬，却又极想安慰鼓励你一些什么。你如同失去亲人，隔着屏幕看着我们，一下子想起了从前，然后又十分难过地，打出一串不长的话语：

“我还是放不下你们。”

两个月了，经常看到这句话。当所有人都不太在意过去了，你却要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当所有人本轻松地交谈着，你却要故作轻松地交谈着。

过了吧?过了吧。娇情吗?也许吧。总有人会暗暗地笑你太做作的。你不过仅仅坚守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你想着不会有人理解你，所有身边的人在你的世界不过只是世外人，你一面说着，老师不求感恩，一面又念着，那些学生该是有情有义的么?

我想起了中考那段时间。

“我们班会有几个6A的啊?”

“三十个吧。”

面对家长，骄傲地猜测，胆怯地猜测。上衡山，同其他班主任一起祈祷了两次，你的第一届，你该是拜得很诚恳很诚恳。无数次你祝福我们，无数次同我们谈话，最后的结果，你大概感到惊讶难过了。

“太可惜了。”

“太遗憾了。”

你看着很多学生，那些被赋予了极大希望的，都黯然失色了。九个，和三十个，相差有些远。巨大的遗憾，你似乎很快就搁置在了一旁。填志愿的时候，你把自己为我们做的视频又放了一遍，然后说着一些话，像是送别。

“三年之后再见分晓。”

一切结束得很快，唯独在你的心里还没有完全结束。你之前又同我聊天，想到我初中时的英语，于是打来一串文字，说：

“xxx，没教好你的英语是我的一大遗憾。”

其实原话是“最大的遗憾”，我想你遗憾很多，这应该不能算得上最大。但我却也有些难过。我想起快中考时你在给我补习，在你的心里，我在英语这门科目上，应当是有好的结果的。这怪我过去的不努力，没有骄傲地将“6”这个数字举到你的眼前，我虽仍旧去了那个理想的地方，也被你视为优秀的学生，但是心里仍旧生愧，因自己的不作为，和对你为我做的一切的亵渎。

所以你的心累，身体也累，当老师确实太不容易。你辞职之后，原先所有的计划皆是落空了，你也似乎不在将自己定义为那个从前教书的老师。我在网络上，仍旧以“李老师”称呼你，你却似乎心无波澜，还回了我一句话：

“其实我已经不习惯李老师这个称谓了。”

这能理解，因为你已经不是老师了，那是过去。但在我眼里，那句话不能算是真话，我明白你自己很挂念过去，你的心里其实是认可这个称谓的。我更不习惯改口，把“李老师”说成“李先生”、“李叔叔”，唯独只能把“您”改成“你”，那样你既是老师，更是朋友。

令我惊讶的是，你居然对于我们在高中的一举一动，一清二楚。仅仅在我的学校，你便知道有人暗地里在学校聚会，有一个专属于十几个学生的小群，哪些人的稿件上了《军训简报》，哪个人被评为了“钢铁战士”。你说你会一直关注我们未来的动向，使我感觉你就是监视我们的人。我却不感到拘禁，同你说起这些时大大方方的，我知道你是十分感兴趣且渴望了解的。

何必关注得太细致?你果真不同于其他的老师啊，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第一届吧——也是唯一一届吧——还有你自己独特的性情吧。在学生的视角下，你是一位老师，按常理来说，也是成人。大千世界，花花绿绿，你却在人情世故面前又像是一个孩子。你的负责来源于你的某种天真，你的热情来源于你的某种天真，还有你所想所写，对我们说过的那些话，以及私底下同我们的聊天，皆出于你的某种天真。

你又将今年的英语高考试卷做了一遍，使我想到了过去你教我们英语的时候。过去啊，那个老师，他承担了太多，亦或是鼓励，亦或是压力，磨着一个人的心，三年过去又是太多的体悟。然后那个老师的身份消失在过去了，于人于思想，你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副新的模样。我终究不能把你视作其他的什么，“老师”这一词是永远存留在我心底的。不是因为你曾是老师，我便要送你一句节日祝福。至少，我觉得，曾经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应当被理解，应当被包容，也应当被一个人以言语说出来，而不是将那段过去仅仅挂在我们的心上，却有着一丝风雪般的沧桑。

教师节快乐，李老师，致你过去，致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