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七点零五分，清晨。

“滴滴，滴滴……”闹钟响起，机械的电子声。

他醒了。掀起灰黑条纹的被子翻身下床，慵懒地蹬上灰棕的厚棉拖，拉开灰蓝的窗帘，他漫不经心一瞥，是一幢连着一幢的灰色公寓楼，和远处灰白色的天空。这是一个灰色的冬天，一个灰色的世界。“那边的和那边的楼里，不知住着多少像我这样的普通上班族，”他轻轻摇头，“他们也一定又开始了千篇一律的一天。”

洗漱、更衣。他戴上金属制的框架眼镜，紧了紧围巾，提上公文包。关门，锁门，一气呵成。看看腕表，七点二十。“还来得及，买份早餐吧。”

小区门口的煎饼果子摊，早已排起了长队。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携了生活磨练后的沧桑。丈夫忙着摊煎饼，妻子便招呼顾客、装豆浆、找零钱。忙忙碌碌，脸上却带着笑，与长队里年轻人的麻木疲累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默默等待着，无所事事地刷起手机。队伍一点点缩短，他终于抬起头，在老板娘爽利的吆喝声中含糊地应答。很快煎饼果子就在他手中了，热腾腾，雾气弥满镜片。“糟糕，忙着刷手机，忘记让老板放辣了。算了，就这么凑合吃吧。”他打开塑料袋，一抹鲜红却倏地跳入眼帘。“奇怪，我明明只在这个摊子买过两次煎饼啊？”他疑惑着，咬下冬日清晨里唯一的慰藉。手机屏幕里，闪动着“7:35”的字样。

他不知道，在短短的十五分钟里，世界悄悄有了细微的改变。无边无际的灰色正在消减。

拥挤的地铁里，人头攒动。千千万万的上班族，都在这里踟蹰、徘徊、疾驰。他们是孤独的行路人，各自向目的地奔忙。一面狭长的地铁隔板，映照着形形色色、人生百态。而他，是其中极渺小的一分子。“打卡上班，做报表，无穷无尽的例会，打卡下班。”盘算好一天的计划，他攥紧吊环，垂下眼帘，“第399天。”地铁呼啸着奔跑。

远远看到电梯门缓缓关闭，他急奔而去。“现在是八点十五，来不及等下一班电梯了。”心脏砰砰直跳，他有点担心。却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电梯内景，和终于紧闭的门缝。“唉。”可是，门又开了，明亮的灯光照亮他的脸。不知是电梯里的哪位帮他按了开门。“是财务部小张呢，还是市场部小李呢？又或是隔壁公司的小王？”他不能知道，只是，脸上挂了笑容。

“滴，八点二十五，打卡成功。”冰冷的机械女声竟比往常悦耳几分。他走进办公室，一眼便发现每个同事的桌上都放着一个纸杯，缕缕白烟蒸腾而上。同事们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呀，是哪个好心人帮我们泡了咖啡？”“外面那么冷，一杯热咖啡最好了。”“一定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吴，他之前主动帮我们办公室换饮水机桶的时候我刚好路过。”“那真是要谢谢他啊！”沉寂地度过了春夏秋的办公室，在这个冬日重新焕发生机。他无声地笑笑，啜了一口咖啡，熟悉的苦味在舌尖流淌，却把温暖传入心田。纸杯上的笑脸，好像也有夏天的颜色。从未谋面的小吴，一定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吧。“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整点报时，北京时间22点。”来自父亲的礼物，一台上世纪的电子钟，声音有些沙哑。他早已结束工作，洗漱一新，倚在床头玩手机。一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六度分离理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真的吗？”他小小地雀跃，“那这个世界就不是那么大而冷漠了。”

“陌生的人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共同创造着、开拓着，我们的全世界。”

“千千万万的人，不再孤独。因为每个人都是美的化身。”

“我们素不相识，我们紧紧相拥。”

“我们就是世界。”

他取下黑色的细框眼镜，合上眼。

“那么，第四百天，不会像过去一样了。”

“也许明天，我该向隔壁那对新搬来的老夫妇问个好。”他这么想着，不禁微笑了，遁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