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远画眉

苏橘蹲在半山腰偷偷抹眼泪。

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小先生家了，她远远望着，心头却蓦地腾出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承认，刚才没脑子地冲上山的时候，仅剩的意识都被小先生占了。

苏橘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却停在了咫尺。

她心头的恼意和羞愧一股劲地全部涌出眼眶，眼底的水汽浩渺，像昨夜的山雨。

血液在太阳穴左右突跳，狂奔后的晕眩更击得她趔趄。

索性蹲在山道上，借着暮色，就这样隐忍而放肆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哭声引来了小先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先生要下山正巧遇上她。

小先生是村里顶聪明的人，今年刚考到县城里最好的高中，是全村的骄傲。

小先生的父母早年出去务工，他和爷爷留在山里。小先生读书好，又喜助人，学习之余还会帮左邻右舍的小孩子补补课，苏橘就被有幸被小先生补过一节数学。

苏橘今年上初三，在远眉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成绩中上，父母在山脚下开家小饭馆，二人都有让她念完初中就止步的想法。

虽说这小丫头也伶俐讨人喜欢，可终究是个丫头。

纵使山外面怎么说知识改变命运，那终究只是山外面的事，建功立业的范畴也局限于男孩子。

在远眉山，大多数女孩子的职责就是料理家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且至今从山里，专靠学习走出去的，将来可能有大作为的，也只有小先生了。

山里孩子钝，父母又没什么文化，孩子要靠学习出人头地，确实也难。

放弃的理由有孩子不是块料，也有家长不重视，更有孩子厌学。

所以此刻，小先生更是一枝独秀。

纵然独秀，也影影绰绰起到了点领头的作用，不少家长对于孩子的学习都有了那么点自信。

是对学习的自信，也有对孩子能力的自信。

自信也常常碰壁现实。

比如苏橘。

苏橘姊妹三个，她是大姐，还有一个三年级的妹妹，二年级的弟弟。

家里一开始还是比较重视苏橘的学习，后来有了弟弟，就都打起了马虎眼。

“没什么要求。”这话是用来敷衍苏橘，压箱底的表白却是，早点辍学下来帮家里忙活。

苏橘也是钝的山里孩子，可大人的有些话，一不小心走漏风声，也足以掀起一个孩子内心的轩然大波。

她知道家里生计不易，孩子多。弟弟妹妹也在上学，学费总是家里的最大一笔开销。

可她还是不甘心。

苏橘知道小先生去了县城里的高中，日后相见再难。

再难相见。

可倘使她也能去到县城，去到高中。足以与先生比肩，自然是另一番定论。

她可以遇到他。

且，她也不甘心，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