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杂记

我家阳台上吊着两棵树，一棵是桂树，一棵是茶树。

天还是黑得快，傍晚时会有淡淡的薄烟飘过来，之前我全当处处都有，谁都能看，后来才知是只有我见得到的，我被东风迷了心窍。

我许久没站在那地方，动作疏了，看的也陌生了。

依稀记得在我儿时，这里我是常来的，能够见的绝没有现在多，大约是一根拗扭的晾衣绳，一把藤靠背，和我的祖父母。如今他们搬去了改造好的新社区，就吹不到让我迷了心窍的东风了。这里只留下那根晾衣绳，以前看时很高，现在只觉得它仍拗扭，都快要触了地。

这里也下雪，落得不多，只适可而止见了颜色。我只当天不愿意总沉闷，想多给我们几个出太阳的日子。我所住的地方有赤瓦，并不如沿护城河一带的黛瓦好看，是正统的样子，像是未烧的瓷坯，还落着手艺人的掌纹。檐边飞梁，绘的是龙凤，薄烟罩了也看不清。梁下挂了一红灯笼。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挂的，积了厚厚一层灰，也没人去看它，它便熟睡，雪落它身上也唤不起。不仅这样，雪实在轻浮，去到哪儿也唤不起，只好自己悄悄化了，洗了洗地上的卵石。阳台外面的老杉树心疼它，悄悄捧着，不许它落到地上去。但也只有杉树欢喜了。

夏天的时候，总吃姆妈在甪直买的萝卜干。就坐在石阶上，扒着凳子，一碗凉粥放在膝上，萝卜干端端正正摆在凳子中央。祖母摇扇子，红眼睛蜻蜓想飞下来，也被她赶走了。萝卜干咸，不多吃，祖母就替我放点糖，挖一勺豆沙。现在因为胃里作怪，很少吃这么甜的东西，但真是好吃，兴许好吃的是记忆罢。

今天没落雪，也没出太阳，墙根边倚着枯掉的文竹。

从这里望，能隐约望见北寺塔。那地方的每个檐角，全都挂了铜铃铛。我心羡，也效仿在晾衣绳上挂了一串。如今一个个的，都不知被风带到了哪里去。我也喜欢烧香，更喜欢听寺里的小师父念经，于是我便常去西园，求来的红线在晾衣绳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天色变得很快，四周没人开灯，一只麻雀跳上了石阶，望望我，望望月亮。楼下的水果店在放转播的足球节目，往下探才发现电视机也跟着水果店一起缠满了爬山虎。

以前还知道有人捐了的贴身玉带为百姓造桥。那桥曲曲折折，孔洞里能倒映出很多个月亮。这是祖父教的。家里上上下下，对他的敬总是一年大过一年。他在阳台上摆过一张桌子，还在上面画过虎，桌子没留下，也没跟祖父去了新家。不知道它现在在哪儿，我想，我还是不要知道的罢。

天黑了，该锁门了。

我将搬去另一个阳台，兴许再也见不到它们了。父亲说不会带着那根拗扭的晾衣绳，也不会带着那只红灯笼。也和祖父母一样，吹不到迷了心窍的东风。这里没有河，没有船娘，不是很多人心中典型的苏州样貌，大概他们心中，我们总活在古时候的风里罢。事实上，在这个阳台上，我过着很典型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便是我千回百转反复做的梦了。

我家阳台上吊着两棵树，一棵不开花，一棵烂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