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盏灯

路未晞站在寒风凛冽的路口，看着这片浸没在黑夜之中的小村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印象。他闷闷不乐地望着眼前这一片黑漆漆的，隐约可见房屋轮廓的小村庄，略有些后悔了。

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态来到这个鬼地方的？路未晞叹了口气，想起了当时自己给同事夸下的海口：再落后，再缺乏知识的地方，我路未晞也能教出好学生来！

而如今，路未晞真的来到了这个“落后”而“缺乏知识”的地方，瞧见这里在晚上竟然没有一丝光亮，多多少少有些后悔了。

雪下得并不大，地上也没有堆积起来，只是这风吹得有些教人发抖。深呼吸一口气，路未晞踏进了这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小村庄。

“至少该点一盏灯来指明方向吧！”路未晞对着一片黑暗道。

夜已深了，路未晞不指望真的有个人出来回应他有盏灯的念想，更不指望有谁能出来迎他，点亮手机屏幕，打开了已经快没电的手电筒，他开始自己找起路来。

摸摸索索，不知走了多久，路未晞方才找到了专门为教师准备的屋子。进了屋，按了半许灯的开关，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好作罢，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房间里的东西很少，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简陋得让人想哭。

路未晞苦涩地笑了笑，默默放下包袱。赶了一整天的路，他也疲倦了。草草洗漱后，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才刚刚破晓，路未晞的生物钟便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了。他草草打理了一下自己，便带上必要的东西去往学校了。

偌大的村子里，竟然只有一个学校。路未晞跟着手机上的显示，找往学校去。雪已经停了，天蒙蒙亮了，路未晞才发觉，这个村子，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加贫穷。

村庄一片死寂，若不是偶尔有炊烟升起，恐怕路未晞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无人村了。一眼望去，几乎全是单层楼的房屋，连两层的都少有，看起来还算规规整整，但看不到什么人，好一会儿才看到隐隐有人走动。

路未晞徒步走到了学校，却看到，有好几个孩子已经在破败得不成样子的“教学楼”下了。

路未晞惊讶地走了过去。那些孩子们看到有人过来，本来还在坐在地上的都迅速站得端端正正。路未晞满心疑惑地走近了，一个孩子很认真地盯着他，用普通话一字一句地道：“请问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路未晞愣了半晌，才轻轻答道：“我是……”“老师好！”未等路未晞一句话说完，几个孩子就齐齐得冲着他道，着实把路未晞吓了一跳。

幸好路未晞也不是第一天当老师了，他很快冷静下来，轻咳一声，道：“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们听说这个春天会有新的老师来教我们念书，天天都在这里等着！”孩子们七嘴八舌，路未晞还是很快抓住了他们所要表达是意思。

“嗯……”路未晞倒是有点吃惊于孩子们的说法，“没有其他老师？”

“没有。”得到的竟然是如此肯定的否定，路未晞惊了一下，略微有点凌乱。

幸而，立刻有人出来解了这尴尬。

“欢迎你，路未晞老师，”正当路未晞胡思乱想时，一个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路未晞连忙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叫墨子迟，这个学校就是我创办的。”

“幸会。”路未晞朝他微微笑了笑，墨子迟则作出请的手势：“来吧，这边请，我们里面谈。”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是至少要教两个学科是吧？”路未晞望着墨子迟，略微有些惊讶。

“是的，除了我和我爱人,已经没有其他的教师了，”墨子迟低了低头，叹了口气，“陆陆续续来了一批老师，都嫌这里环境不好，走了。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路未晞眼神暗了暗，又道：“这里的孩子，本就不多，对吧？”

“是的，可是他们也需要读书。”墨子迟望向窗外简陋得算不上是操场的操场，道，“他们这个年纪懵懵懂懂，就像是在浑浊的黑暗之中似的，需要点一盏明灯给他们引路。”

“……呵，看来我就是来点灯的了。”路未晞联想到前一晚上的黑暗，一语双关地道。

“那么，就拜托你了，路未晞，”墨子迟向他点了点头，“我尽力让学校的环境变得好些，虽然我也并不是很有钱。”
“那就一起努力吧。”路未晞只是笑了笑，也没说太多。

“拜托了。”墨子迟向他点头致敬。

路未晞开始了自己的乡村支教。

“老师，城市是什么样子啊？”总有孩子这么问路未晞。他望着这一张张因寒冷而冻得通红的，稚气未脱的脸颊，微微笑了笑，给他们讲了起来。他讲了城市的高楼，讲了城市里的电影院、游乐园，以及城里的学校，还有自己读过的大学。

“城市里，每晚大街上都是人来人往，”路未晞回忆着自己在来这里之前的生活，“大街上也是车水马龙，到处都很热闹。”

“晚上，有灯吗？”却是有个孩子这么问道。

“有啊，”路未晞微笑道，“晚上灯火通明呢，到处都有光，还有霓虹灯，就是彩色的灯，一闪一闪的，四处都有，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了吧。”

却见到那个提问的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望着教室外，喃喃道：“真好啊……真好啊，有灯可以照亮黑暗……”

路未晞愣了一愣，看着这个孩子，再次联想起这个村庄晚上没有灯的窘境，不禁沉默了。

“为什么村子里没有灯？”课后，路未晞问墨子迟道。

“因为停电了，”墨子迟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大雪压断了村口的总电线，这些日子一直没电……”“没有人来修吗？”路未晞挑眉道。“没有，这个村子太偏远了，连电工都难得来看。”

两人都沉默了。

“你会一直都在的吧？”良久，墨子迟望着路未晞，道。

沉默。

随后，路未晞笑了笑，道：“自然。”

本来，路未晞只想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就离开，不料，这一待，却是五年。

“城市里有很大的商场。”

“城市里夜里也像白天一样，因为有灯光。”

“城市的孩子们上学必须穿校服。”

“城市里到处是汽车轰鸣。”

“城市里……”

……

路未晞一边讲课，一边告诉孩子们有关城市的，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看着这些孩子们慢慢长大，看着村里的人们在四季变化中的状态，看着一切的悲悲喜喜，突然觉得，这没有灯光的夜晚，仿佛也有了光亮。

“讲个故事吧，老师。”天黑了之后，总有孩子们跑到他住的地方去，在昏暗的灯光中，央求着他。

路未晞不忍心拒绝，便慢慢地把城市里的故事，一点一点讲给他们听，有时也会讲讲他学生时代读过的书，看过的故事。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终究，他还是要离开了。

“要走了啊。”夜里，墨子迟坐在路未晞住的地方的椅子上，看着路未晞坐在床边检点行装。

“五年……”路未晞低了低头，回望了望墨子迟，后者已经生了白发，显得有些老了。

墨子迟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过多挽留，他只是道：“明天晚上，孩子们为你送行，务必到场。”“好。”路未晞轻点了点头。

入夜，村子里已经不是路未晞初来乍到时的那种混沌一片了。在他的建议下，村口点了一盏明灯，虽然并不是很亮，但也足够照亮行路了。

路未晞走到学校里，看到教室一片黑暗。

“怎么不开灯啊？”路未晞道，说着就要去开灯，却被一个学生拦下了。

“别急啊，老师，这盏灯，要你来点。”一个女孩子笑着把他推到了教室门口。

没有了灯光，一切都很朦胧，都只依稀能辨认出影子来。

倏的，路未晞身前，一跟蜡烛点亮了。只见一个学生拿着一根蜡烛，递到他跟前来。

“老师，你去把教室中间的灯点亮吧。”拿着蜡烛的学生把蜡烛递给了路未晞。

路未晞接过蜡烛，大步走到了屋子中间，俯身，点燃了那盏煤油灯。

就在他点亮的一瞬间，教室外，突然有烟花在夜空绽放，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整个村子。

“老师，你是点灯人啊。”路未晞还在发愣，学生却拉了拉他的衣角，递给他一张精致的纸，道。

“点灯人？”路未晞接过纸来，借着烛光，他看清楚了纸上的字：

“谢谢老师，为我们点亮了灯，点亮了关于外界的灯，点亮了希望的灯。”

“老师就是点灯人。”

“幸好，这么黑的地方，老师你为我们点了一盏灯。”

……

读着这些文字，路未晞或多或少有些感慨。

点一盏灯，或许，可以给你们照亮方向吧。

路未晞默默地离开了小村庄，望着那些孩子们，望着村口的灯。

我已经为你们点亮了一盏灯，接下来，你们能自己走下去了吧。

一盏能为你们指明方向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