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南国的12月，天气已经转凉了。

太阳还未爬上远处的山头，四周弥漫着一层薄雾，叫人看的朦胧。

他坐在那棵老榕树下，轻摇着蒲扇。

眼前的景物是如此熟悉，不大的一块土地荒草丛生，依稀能看见耕作的痕迹。她告诉他，这是他的菜园——真的是他的吗？她绝对是记错的，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他才到这第二天。

“不可能”，他喃喃道。他一定要再问她一遍，这是不是他的菜园。

向右，是一间不大的猪舍。说是猪舍，其实他早就已经“勘察”过了，不过是一间堆杂物的木屋。他讨厌里面的味道，腐烂门板的湿气、生锈锄头的铁腥味。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固执的说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地方——他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他向来都是喜欢干净的地方，最好来几束带着清香的郁金香。他出过国，最喜欢荷兰的郁金香。

“不可能。”他摇着头轻叹，她真是越来越没记性了。他一定要再告诉她，他是喜欢郁金香的。

身后传来水流声，他转过身，看着汩汩流动的小河。真是条普通的小河，不，简直毫不起眼，和他见识过的大河，这称得上什么！年轻的时候，他去过山西，看过壶口瀑布，奔腾的河水嘶吼着，几乎要涌到他面前，有句诗怎么写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那时他正值年轻气盛，一腔正愁热血无处挥洒，就是看到黄河，他才坚定了人生的方向——一定要为国家做点什么。说到长江，他还是有一些遗憾的，南京长江大桥建成的那段日子，他想去一睹长江的风光，但他实在是太忙了，他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他不得不工作养家。

“孩子，”他挠挠头，多久没看见孩子啦？他们总说来看他，可总是一通简单的电话就把他打发了，他想他们呀，以前每周都要打几通电话，可是孩子们忙，到后来，电话也不打了。

“自己过就好，管他们干啥！”他对着小河大喊，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哗哗哗”，小河依旧汩汩流淌，只有老榕树上惊起几只飞鸟。

他叹了口气，他多想再年轻一次！再去看一次荷兰，去嗅嗅那里的郁金香；再看一次黄河，感受水汽扑面而来时血压上升的冲动。

能不能再年轻一次呢？他想再问问她，可她总说，老了，认命吧。但他不想认命，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心愿没完成。

远处，太阳终于爬上山头，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洒到他身上。他低头，手指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他还能感觉到温暖。

他忍不住大笑，他还没老，他还有时间，他还能年轻！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不用问她了，因为答案在风中飘。

“老头子！”他听见她的声音了，他微笑着扭过头。

她已经远远看他好久了。

每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发呆，她总是担心，可她有办法吗？她一跟过去，他就要发脾气，就要大吼。她只能躲在远处，紧张的注视着他，看他自言自语，看他大吼，看他敲自己的脑袋，看他大笑。

她悄悄抹了抹眼泪，他和她一辈子都在小山村里生活，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她不再想了，她怕又在他面前落泪。

“老头子，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他的身旁。

看到她来，他指着菜地说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身子像小孩子一般不安分地上下晃动。

他每天都要和她这么说，她也习惯了向他解释了：“这是你的，你忘了吗？

我们年轻的时候是真苦呀，没日没夜的干呢。特别是春天播种的时候，还记得吗？孩子在背上哭，却腾不出来手喂奶！还不是得趁早把秧苗插满唷，想想都累人，嗯？老头子？”

他又露出那种困惑的表情了，衰老的脸上透着稚气，他缓缓地点点头，又指着猪圈，“花，花！”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老头子从没出过山村，却特别向往山外的生活。他喜欢花，有一天看电视，看到电视里大片大片的郁金香，激动得不行，非说要去一次荷兰，可哪有闲钱让他乱跑呢？他也知道是说着玩，但从那天起，他嘴里总念叨着荷兰、郁金香······

“不养猪啦，知道你最喜欢我们之前的那两头猪，每天忙完都要去看一眼。可孩子要上学，猪早卖啦，老头子，忘了吗？”

他急了，嘴里又冒出一串听不懂的词汇，他指着小河大喊“黄河，长江！”又指着太阳，忽然自己笑起来。

这次，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着急，她更着急，没有人知道这个被遗忘慢慢填满的脑子里在上演着什么。有时候她多想帮他分担一些痛苦，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天天老去，到最后甚至忘记她——她真怕有这么一天。

可她是他唯一的听众了，不管多绝望，也要振作起来。老头子需要她。

会不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呢？她想再问问医生。

他喊累了，伏在她的膝头，身子有规律的起伏着——睡着了。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满是褶皱的脸庞，她哭了，轻轻挽起他垂到地上的手。

她感受到他手的温度了，就好像他从前牵着她，从山的那头走到这头。

不必再问医生了，她能感觉的到，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清晨的微风拂起她的花白的刘海，无需再问，因为答案在风中飘荡。

她微笑，眼底似有微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