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灰色童年

　一

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那个本应和我携手走完人生路的人，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便匆匆撒手人寰，我和我的儿女们，都成了不幸的人。于是儿子便有了一个灰色的童年。

丈夫去世那年，儿子刚满两岁，女儿也只有十岁。相对儿子来说，女儿毕竟还享受了十年的父爱，而在儿子的记忆中，对父亲几乎没有多大的印象。

转眼儿子三岁半，该上幼儿园了。那时我在乡下的一所小学，学校里有个学前班，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进教室。送他到教室，我前脚走，他后脚出。为此我曾狠狠地教训他，甚至拿出菜刀，把刀背放在他的脖子上，吓唬他说，如果不去教室就杀了他。可他面不改色，坚强的犹如战争年代的共产党员，照样哭闹着不去教室。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送到县城的周托幼儿园。

第一次送儿子去幼儿园，为了哄他，给他买了一个氢气球，他拿着气球一路蹦蹦跳跳的，很高兴。可当我把他送进教室，儿子说啥也不让我走，死死抱着我的腿不松手。无奈之下，教室里的两位老师拉住他，我连忙挣脱，在儿子的哭声中，一直跑到校门口才敢回头看，但只能看到儿子手中的氢气球在教室里飘动，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不哭。

周五下午去幼儿园接他，他拉着我的手，想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一路上强忍着没哭。一回到家里就再也忍不住了，扑进我的怀里，大哭不止。边哭边说，今后再也不去上学了。我怎么也哄不住他，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非让我答应他不去上学，否则决不罢休。无奈我只好假装答应了他，他这才停止哭。

过完周末又该去学了，我变着法子哄他，可他还是不答应去上学，没办法，我只好采用欺骗的方法说：“好吧，咱不去上学啦，可咱总得把被子拿回来吧？”

我假装和他一起到学校取被子，到校后，我又一次在他的哭声中，狠心的把他留在了那里。我强忍着泪水，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孩子！你必须得上学，而我必须要上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等下次再去接他的时候，他没再说不上学的事，此后每次送他去幼儿园，总是再三嘱咐我：“你星期天早点来接我，一定要第一名来。”

正如儿子所要求的那样，一个星期五下午，我第一个到幼儿园接他。由于离放学时间还早，我不想打扰老师，就站在窗外。忽然听到教室里老师“啪啪”打孩子的声音，但看不到打的是哪个孩子。过了一会儿，老师从窗口看到我，就把儿子从教室领出来，我看到儿子在哭，老师解释说：“他在教室里看到你了，所以才哭。”我没在意，带着儿子回家了。

晚饭后我没话找话的和他瞎聊：“今天下午我在教室外，听到你老师在教室打人了，打的不会是你吧？”

儿子默不作声，我就犯疑了，莫非打的真是他？仔细一问果真如此，原来是前面一位小同学，拿了一角烂钱要给儿子，他说不要，老师看到了，说他俩在课堂上说话，就打了他。

放寒假了，我每天晚上把儿子拥在温暖的怀里，他不由的给我说起他在学校的情况。

“妈，你不知道我在学校，晚上睡觉时有多可怜。”

“说来听听。”

“我晚上一个人睡，好冷啊！暖不热被窝，我就蜷缩着，一晚上也不敢伸开腿。”

然后他又告诉我，有一次因为字写得不好，老师不给他加餐。还说，每天晚上起来小便时，必须要报告老师。有一次老师睡着了，他喊了几声，也没把老师叫醒。自己也不敢起来，结果尿在床上了，后来又把它暖干。

儿子小小年纪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苦，给他的童年生活留下了灰色的印记。

这些只是他零零星星告诉我的，肯定还忍受了许多我所不知道的痛苦。那段日子给儿子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后来我每次带他从那个幼儿园门口经过，他都说让我快点走过去，他不想再看那个地方一眼。

他是如此的排斥那一段不愉快的时光，以至于在幼儿园时的一张照片，也不让放在客厅里，说是只要看见这张照片就想到了幼儿园的日子，心里特别不痛快。

二

俗话说“三冬三夏，才成娃娃。”但儿子三岁前，其实还是很健康的。上幼儿园后的第二学期初，有一次突然头疼的厉害。到医院检查，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但究竟是什么病，医生也检查不出结果，甚至做了脊髓穿刺手术，还是不能确诊。最后按病毒性脑炎来治疗，但是后来知道其实并不是这种病。

好在那一年，在一位亲戚的鼎力相助下，我调到了县城的小学。儿子住了半个月的院，医生知道我的情况后，为了照顾我，让我每天上午上完课，再给儿子输液。那十几天我匆匆地奔走医院和学校之间，常常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临床的家属或者让姐姐过来帮我照看一会儿。而那段时间，上初一的女儿经常一个人在家吃方便面。

那次住院之后，儿子只要感冒就头疼得厉害，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带他到县医院做检查，儿科的王医生建议做CT，最后诊断的结果是鼻窦炎后期，王医生看着检查结果说：“你们这些家长呀，也不知道忙的啥，也不管孩子。这种病都是长期感冒，不及时治疗留下的后果。”

听着医生暖心的唠叨，我想到了孩子那次住院应该就是这种病。我又回忆起，儿子在周托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儿子感冒了，因为我在乡下离得远，又不想耽误学生的课，就对幼儿园老师说，让她先带儿子去看病，我周末接孩子的时候，把药钱给她。可星期天我回去时，才知道她并没有带儿子去看病。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感觉好后悔。

三

儿子刚满两岁就失去了父亲，但他却总不愿承认这个现实。

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学校要给每个孩子办一个接送卡，上面写上家长的名字，等我拿到接送卡时，惊奇的发现，上面写的竟是他爸爸的名字。那时他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我就问他：“老师怎么会知道你爸爸的名字呢？”他说是他告诉老师的。我感到很吃惊，一个两岁就失去爸爸的孩子，竟然能一直记着爸爸的名字。

儿子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和楼下的几个小朋友一起玩。一次，他回到家里对我说：“小朋友们都说，为什么没见过我爸爸。”

我问他：“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对他们说，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上班，不常回家。”

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一直不愿接受家庭不健全这个现实，更不想让小朋友们认为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儿子自小缺少父爱，是我一手抚养大的，所以和我特别亲近，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感觉特别快乐。一句并不可笑的话，或者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惹得他哈哈大笑，笑起来没完没了。每次出门总是紧紧抱着我的一只胳膊，一刻也不放松。

男孩子不吃十年闲饭，儿子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每次和我一起从超市回来，就总是抢着帮我拿东西。

儿子小时候，有一次吃饭，我不小心呛着了，咳嗽了两声，他赶忙放下筷子，惊慌的看着我：“妈妈，你怎么啦？会不会死呢？”

我笑着告诉他：“没事的，只是吃饭呛住了。”他这才安心地吃饭。

我不舒服的时候，儿子就什么也没心思干，要么不停的催我：“你赶快让医生看看吧！”要么不时的摸摸我的头：“妈，你啥样，好了没有？”

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定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妈妈。

四

儿子出生于2003年，正是国家严格实行计划生育的年代，为了要儿子，我和丈夫被罚款一万元，并受到一次记过处分。

也许儿子出生前，我们一直把女儿当独生女来养，造就了她的“小公主”脾气，也许是女儿天生就有桀骜不驯的性格，虽然她的学习一直是我的骄傲，但她的倔强常常招致我的训斥。可能是我对女儿的粗暴吓着了儿子，也可能缺少父爱的孩子，天生就怯懦，没有胆量，虽然我从没有大声训斥过他，也没有打过他一巴掌，但儿子一向都特别听话，从来不主动向我要零花钱，也从不闹着要玩具。

有一次儿子在地上捡了一张变形金刚的玩具广告，反反复复地看，然后自言自语的说：“这些变形金刚一定很好玩。”

我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带他去大张，让他随意挑，说他喜欢那个就给他买那个，可是他却挑了一个最便宜的。

孩子们流行玩滑板的时候，很多孩子都有，可儿子从不说要。一次我带他出去玩，看到别的孩子在前面飞快地滑着滑板，儿子跑步在后边追。看到这种情景，我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就主动给他买了一个。

儿子上二年级的时候，背的还是刚上学时买的书包。我一个人忙里忙外，有时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一天吃晚饭时，儿子说：“妈，我同学们都说，我的书包已经烂了，怎么不让妈妈再买一个？”

我拿过来看时，发现儿子的书包也确实该换了，就说：“一会吃完饭咱就去买。”

晚饭后我带他去了我家附近的几个地方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就说：“要不咱先不买，周末去超市挑一个好的？”儿子爽快的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他拉着我的手说：“妈，我感觉特别对不起你。”

我吃惊的问：“为什么呀？”

“为了给我买书包，让你跑来跑去的。”

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连忙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的书包早就该换了，我也顾不上给你买。”

人的一生中，父爱母爱是缺一不可的，但生活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人在命运的面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虽然我非常爱我的儿女们，视他们为我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我所能给予他们的只是毫无保留的母爱，父爱的缺失，却是他们人生中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十几年来唯一能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孩子们的学习从来不用我多操心。如今女儿已经是上海华东理工大学的一名研究生，儿子已长成一个一米八的壮小伙。儿子上学以来，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里名列前茅。2018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广东的国华纪念中学。

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我想一双儿女应该就是上帝为我打开的一扇窗吧！虽然我们的家庭，一路走来，历尽坎坷，但我相信孩子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