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

三舅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今近知天命之年，长我五六岁。少豪侠，好交友，体健壮，习武术，曾涉远拜师学习“少林拳十八法套路”，颇有拳脚功夫，能只身搏斗三五壮男；亦喜弄文墨，嗜读书，能作文。

幼时，常穿林翻山去外婆家，见三舅悬偌大沙袋于院外木棚下，晨昏拳击之，风雨无阻，寒暑不止，嘿嘿哈哈之声不绝于耳；每每粗气频传，大汗淋漓，真有少林和尚苦练十八般武艺之酣畅洒脱之韵味。

三舅行走如风，敏捷若猿猱，胸藏浩然慷慨之正气，爱打抱不平，崇拜影视、小说中之侠士。十六岁时，曾于街镇间见良家女受辱于三五无赖之徒，舅一时气涌，前止之，遭围攻奚骂。怒之，呵声如雷，挥拳横扫之，若秋风凋落叶；无赖徒觉不可敌，鼠窜而遁。

三舅手掌大如瓢，见人必邀其与己挽手对握，一比腕力，历数回合，只胜不败，以此骄人。年轻时饭量大，力亦大，粗瓷大碗常三五盛，加三四大馒头尚饱腹。田间地头，挥粗重农具如戏玩，觉不费力；崎岖山路，负合抱圆木若赛走，略无倦意。干起农活以一当三，故得外婆外公宠爱，实乃农耕时代之好壮汉。

外婆家子女多，甚贫，缺吃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仅靠数亩薄地过活。三舅读至初中无奈辍学。在校时成绩好，尤好语文，喜吟诵诗词美文，善作文。每窥文题，稍沉思，便下笔成文；文多雅词俪句，比排烘托，洋洋洒洒，气势如大江东去，同窗皆敬服。老师器重之，惜其才，屡叹其失学一事。

辍读在家，三舅成家庭主劳力，赖土里刨食度日。闲暇习拳脚，练书法，看武侠志怪书，心存鸿鹄志，胸中有天地。其时，偶或翻山至我家，夜留宿，抵足眠，滔滔讲述鬼故事，似目睹，如亲历，形象逼真。听其娓娓，可笑处令我捧腹，吓人处使我毛发倒竖，冒汗揪心，以致钻被蒙头，蜷缩不敢语。我家深山独居，土屋瓦舍，夜暮老鼠骚动，鬼怪事一时荡起恐怖之气氛，如烟似雾，缭绕久之，故我心常战战焉，惴惴然。

三舅胆大，好冒险。栾川钼业兴隆时，寸石寸金，于是随人前去捡拾钼石，以挣钱养家。废料场落差几百米，自谷底仰望，矿渣由高而低涌流，仿佛乱雨下；巨石硕大，如象，如牛，如豕，如犬，疾如箭发，顺绝壁滚弹而落，人多远避躲命为要。而三舅为争抢含钼之石，屡屡奔迎穿梭其中，左躲右闪，腾挪蹦跳，毫发无伤，终抢得宝石卖钱，为在场数百人惊呼赞叹不已。隔三差五，常有人因险命丧，场面凄惨，哭声遍野，而舅恒不怕。故攒钱日多，后更不辍辛劳，家始殷实，渐别往昔之窘困，始趋梦想之小康。听闻之，震惊之余，我曾诗而戏曰：涉险何曾虑死生，乱石飞渡仍从容。一石得手三舅笑，无人知其弃前穷。

自古文武兼备者少，而三舅如是。其笃爱书法，近岁移住闹市，每年大年初一，辄沿街逐户观赏大门对联。深爱毛笔字清淡幽雅之墨香，新鲜灵动之墨迹，泼洒淋漓之韵味，潇洒走笔之风采，雅致超然之诗情。每见好笔法，笑之颔之，伫立良久，恋恋不去，必追问主人书者谁乃返；归来似满载之舟，胸中适意，兴致灿灿然。

三舅与我最善，忙里偷闲，常莅寒舍叙谈旧事新闻，人情冷暖。见面辄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不慨叹人生之苦短，逝者如斯夫。每座谈，话投机，意淋漓，甚相得，至夜阑往往意犹不尽，颇有酒逢知己之情味。舅与我志趣同，无话不说，此生少抱怨，多满足，唯以幼年家穷读书不成之事为憾。今多外出务工，走南闯北，关心国家大事，喜论国际形势。近至洛阳、郑州，远及北京、深圳，多出蛮力，收入颇丰。

余最爱三舅，常夸之曰：农民中之高雅人，生活中之侠义者，烟火人间之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