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杂货铺

■ 常松梅

枫叶红遍山野、秋色渐浓的日子里，我回了一趟老家。偏远的小村里，亲人们在四季更迭辗转中，或已故去，或已老去。青山碧树，见证了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沉甸甸，暖融融，永驻心间。

母亲

村外土坡脚下，环山水渠旁，逐垄冒青麦田里，母亲安静地长眠于此。

走过长长的斜坡，迎着飒飒的秋风，踩着黄土地，转过几道弯，母亲的坟包赫然入目。鼻子一酸，心内剧痛，泪水无声淌下……

旧年，知道远嫁的姑娘要回来，老太太早早就在村口踮脚张望了。等到见着了，总要嘟囔一大堆：不应时按景吃饭，又瘦了；买一大堆东西干嘛，家里啥都不缺；衣裳穿恁薄，光图俏，也不嫌凉了；来家蘸蒜了，就不能住两天……耳朵里灌得满满的，头皮发麻，我不耐烦打断：甭说了，再说你就是天天打电话我也不回来了！老太太只能连连摇头叹气。

回到家，忙不迭烧火煮饭，一番烟熏火燎，一大碗香热的饭菜就捧到了我手上一大海碗呀，娘你这是养猪吗？嫌弃地不吃她盛的，自己揭一小碗盛上小半碗，母亲无可奈何地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里跟我边吃边唠：唠我小时候放学回来一大碗杂面炒米汤唿噜噜扑拉扑拉净光光碗底朝天，真像饿急了的小猪；唠地里打了两千斤麦，收了两圈玉米，蜂箱里又摇下了一缸蜜；唠二舅家老母猪下了十来个猪娃娃，李家寨赶会卖了两千块；唠前天去临淇镇上扯了三尺布，明天去后坡弹二斤棉，后天就给我缝个花铺地……

要返家了，母亲把早备下的小米、粉条、玉米糁、干萝卜片、蜂蜜一大堆东西搁上小推车，推到村口等巴车。一截一截的尼龙袋子，缺一不可，容不得你拒绝。老娘啊，你可真烦！

巴车已扬尘远去，车窗外，老人还在倚着电线杆，执著地追逐姑娘的身影。轮廓渐渐模糊，失落与不舍却分明清晰起来……

去年春，饱受疾病摧残的老人永远地离开了，带走了对尘世与生命的无比眷恋，带走了对儿女们深深的牵挂，带走了我翻肠搅肚的悔恨与思念。还未等到我好好照顾你，不顶不撞陪你聊天，不待我成熟稳重，在我心浮气躁时，你就走了……

三姑

祭过母亲，回到三姑家。灶上的饭菜熟了，一掀锅盖：晶莹洁白的米饭、鲜艳喷香的烩菜，还有一锅稠歪歪的绿豆麦糁花生小米粥。

三姑一边盛饭一边嚷嚷：你看，咱乡下啥都有，啥东西都囊囊实实的，赶紧趁热吃吧！话音未落，一大碗囊囊实实的饭菜塞到我手上。

曾经五官清秀、身材娇小的三姑，在岁月无声的剥蚀中、囊实的五谷杂粮瓜果菜蔬滋养中，容颜逐年老去，体格实实在在地粗壮起来。

记忆里，只比我大八九岁的三姑每天给我梳头、辫小辫；拖着我这小尾巴上完了她仅有的五年小学；像惹怒了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护住被人欺负的我……

撂下碗筷，勤快的农妇开始清点地上的大包小包：小米、花生、粉皮、红小豆、白面、芝麻盐……

一转身，又风风火火推着小车出门了，半晌回来，小车上堆满了水灵灵的青皮大萝卜，红滴滴的西红柿，绿嗖嗖的扁豆，又青又红的辣椒，明晃晃、嫩念念的秋南瓜、疙里疙瘩的老南瓜……

花花绿绿的编织袋，囊囊实实塞满了整个后备箱。

罢了，又把养在楼梯上的肥壮水嫩的滴水观音搬了一盆，金边吊兰搬了一盆（废弃的塑料桶、塑料盒、方便面桶），仙人球等四五种花塞进车后排，外加羊粪蛋子柏树叶花肥一袋……哭笑不得啊，又怎忍心拒绝？

一边装货一边唠叨：青菜芫荽到家就掏开晾晾，花菜到家能炒菜也能凉调，先拣昏杮子吃，半软的放几天再吃……

赶紧走吧，不然她能上天摘星星、下海捞珍珠给你塞车里！想亲亲热热地跟她聊聊都没有空闲！

路上，陀螺似的身影还在眼前转悠，絮叨还在耳边萦绕——头脑矫情地有些发晕！满载的车子有些沉，以至于握方向盘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是的，拉着一个杂货铺，又怎能心无旁骛、云淡风轻？

……

母亲不开杂货铺了，老家还有个三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