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近人

“沐沁，别靠近他，他会消失的。”南笛在沐沁背后大声喊着。

“为什么？”

“他和一般人不同，听说如果他真心与人交朋友，就会马上消失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怪消息，我才不信呢，大家不都讨厌他吗？那让他消失好了。”沐沁说着，还向南笛做了一个鬼脸，洋溢着轻快的步伐，奔向了百可。

风突然吹得好大，把沐沁的头发吹得凌乱，南笛站在原地有些愣住，她一直觉得沐沁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即使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也自带了些凌乱美。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八秒，九秒。”沐沁数着。一个回身站在了百可的面前，“我到你面前需要九秒钟耶，你是新同学吧？我叫沐沁，请多指教。”沐沁伸出右手，等待百可的接纳，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微笑的看着百可的眼睛。

“别靠近我。”百可的声音很粗俗。

这时候空气似乎静止了下来，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像是受到了介质的阻碍，凝固成冰。没等沐沁反应过来，百可已经离开。她也愣住了，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似乎还能再留下的空气中感受到百可的味道。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你反应过来的时间是六秒，沐沁。”南笛走向她，“你别理他，听说他转学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消失，因此，他不会交任何朋友的。”沐沁从小反应就很迟钝，同一个问题，她反应的速度总会比别人慢五六秒钟。

“是吗，是这样吗？可是他刚刚一点礼貌都没有，怪不得这么多人讨厌他。”她思忖了一会儿，有点气愤，“怎么会这样？该不会真的有那样奇怪的传说，不行，我要弄清楚。”

自从那天以后沐沁就一直想着百可的眼睛，她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他的整个人生。就像《百年孤独》中梅尔基亚德斯对何塞家族的预言一样，觉得这很神秘，却又很难猜透，于是她开始接近他。

大风，大雨，辣日。再难忍的天气，放学时也总会看到沐沁在校门口外等待着百可。南笛问她:“你怎么每天都在等他，他明明就是不想交朋友，你就别热脸贴冷屁股了，看得我都心疼你了。”

“奥，没关系南笛，你先走吧，他家离我家挺近的，他也没带伞，我顺路送他回去。”

“真拿你没办法，那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知道。”沐沁用手轻推着南笛的肩，她不希望大雨将南笛吞噬。

南笛走了，画面里只留下了背影，所以她看不到沐沁的失落。沐沁也是一个会害怕的人，每当下大雨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蹲在学校外仅有的亭子里，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好像这样就能找到那仅有的一丝安全感。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在大雨里。沐沁也想过要回家，不过她对百可的好奇心又驱使她不能这么做，她在心中不断默念:“人怎么会消失呢？他的人生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抬头看着天空，以为那里会有答案。那一天沐沁没有等到百可，直到最后依然没有人理会这个亭子，就像没有人在乎亭子里挣扎过的人们。她并没有灰心，下一天以同样的方式等待。

唯一不同的是天气。这一天阳光明媚，沐沁穿着一身黑色校服站在校门外，她装扮得像一个假小子，不仔细一看还真看不出原貌。她故意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让别人误会百可。她张开双手拦住百可，“我这次站在你面前需要二千五百二十秒。”接着伸出右手，“请多指教。”百可看都不看一眼，掉头就走。沐沁追上去有些生气，“对，这就是你，高冷无情就是你的标志。”

“别靠近我，我会消失。”好像他的严肃和他脸上如同电闪一般突然出现又猝然消逝的表情，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沐沁习惯性的思考了六秒钟，可当她的思想回到现实时，百可早已消失不见。

沐沁记住了那双眼睛，像个能摄入魂魄的无底洞，谁碰上这释的眼光都会掉下去。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她对南笛说:“他真的不是一般人，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情，像一个木头人，为什么他总是把自己孤立起来呢？他真的没有朋友，他不应该孤独。”沐沁的好奇心越大，就越想接近百可。直至那一天，沐沁硬拽着百可到了学校教学楼的楼顶。大概沐沁的心也不平静，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阳光下沐沁的发际被轻柔地摩挲着，痒痒的，很舒服。

“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呢？你不应该孤独，你不属于孤独。”

“那你说一句你觉得最奇怪的话。”

沐沁第一次那么清楚的看到百可的脸，有点不知所措。

“你这样你，怎么会没有感情。”沐沁笑了。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她相信声波一定会通过空气传到百可的耳朵。但是她并不知道百可的记忆力在逐渐消退，能记住这句话的时间只有一千四百四十秒。

诚然，一次过后，沐沁就时常去找百可了。即便百可并不怎么理会她。百可喜欢看诗，她就常常念给他听——

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谁的微笑消失在谁的视线以后谁才懂得幸福？然而人总是这样，看起来应该是很熟的，其实也不尽然。看起来是一家人，其实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沐沁想要了解的是百可的人生，而关于这的一点点线索，百可都保留得小心翼翼。甚至在她需要他有点表情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一分一厘。他们就这样矜持的，冷淡的维系着某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一语成谶。

沐沁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然而突然的那一天，百可对她说了些奇怪的言语。

“你听说过渐近症吗？”

“嗯？”

百可向她解释道:“渐近症会不可逆转的恶化到很严重的境地:消失。也就是说患者慢慢习惯了与人心灵的接触状态，就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致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再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沁没有理会他。

“你看，太阳要落山了，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回家，我就开始走，然后你就很随意地说一句，我也走了，我说好，然后你就走了，这样可以吗？”

“好。”

他明白她的意思，不想煞有介事的告别。

那天夜晚，沐沁思考了很久，她一直认为，因为自己反应迟钝的障碍拉低了她整个人的智商。于是便拿起了电话问南笛，将百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南笛刚开始保持着沉默，表情茫然，但接着就说:“我曾在一本医学书上看到过渐近症，说是因为与人交往时受到了太大的伤害，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而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再与人交往所引起的症状，患病的概率是千亿分之一，患上了几乎不能治疗，在现实生活很难看到，不过......”沐沁不愿再听下去，挂断了电话。此刻，她的内心无法平静，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直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看到百可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在阳光下的他被太强的光线照得没了模样。梦里的他向她传递着信号说，我消失了，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了，醒来你一定要记着这个梦啊。

那天后，他就真的消失了。

沐沁多希望这是一个谎言，又无比希望这是真的，真的。因为这么久了，她终于明白了百可的人生，明白了他所谓的秘密和孤独的原因。只有一点她还不明白——心灵要受到多大的伤害才会患上渐近症。她拼命地寻找着渐近症的治疗方法，可是毫无头绪。

百可消失这么长时间了，沐沁很自责，“人都会犯错，但只有幸运的人才配拥有改正的机会。”她说，“如果当初自己不接近他，他也许就不会消失了，现在我连做一个坏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惜，光怪陆离的生活里差之毫厘。原来百可并不是想要孤独，他羡慕那些能无所顾忌毫无牵挂的行走在路上的人们，想要与他们成为朋友，只是心灵受到过的伤害再也无法愈合，与他们靠得越近，自己就会消失得越快。

多可笑啊，谁都无法解释他哪里来的时间衰老就消失了，他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的确如此，他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影子。

最后的故事一览无余。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漫天的飞絮像在阴冷的洞窟里被火光逐走的黑暗一样消逝不见，这一切像是源于一个陈旧的传说，这是送给你，送给我，也是送给百可的一封情书。

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后来沐沁替百可感受着这个世界。

还记得沐沁最后对南笛说的话“南笛你不会消失，我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