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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回

■ 河 流

忙活了一天刚躺下,已是夜里十一点多。浏览微信群,这天有关母亲节的内容刷屏了,随手点开了群友推荐的刘和刚演唱的《拉着妈妈的手》。本来很困,一听歌,睡意顿时全无。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回家。回老家!立刻!马上!

起床。更衣。

我扭头对身边的老婆说:“我这会儿想回老家。”她端着手机正在发呆,已然有点眯糊,嘟囔道:“半夜三更的,刚回来,又回啥老家?”眼一瞥,见我正在换衣服,声音便高了三分:“你神经了!这会儿回老家干啥?”看我不吭声,又软一句:“想咱娘了?那也不用夜里回呀。况且现在回去母亲节也过了。”

我只顾翻出相机往帆布包里塞。

见我不搭腔,她又冷下去:“娘不在二十多年了,有孝心也不在这一会儿,多对咱爹用用心,比啥都强!”

骤然受呛,我狠声儿赌气地说:“我就是这会儿想回老家,跟对爹好不好有啥关系?”她没反驳也不赞成,索性转过身去继续看手机。

我不依不饶地甩一声:“咋啦?我想回就回!”瞪她一眼,出门,下楼,开车。

老家在石板岩镇——太行大峡谷里,距市区70多里,本不算太远。但老家在深山区,且又是盘山公路,车跑不开,再快也得一个多小时。

母亲过世后,父亲就和我们长住市区。老家的房子二十多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早已墙圮屋破。每次回老家,都住在同村的小姨家。

刚一上路,我就开始有点后悔。毕竟已快零点了,小姨家人恐怕早已睡了。这会儿回去,太唐突了。

可一寻思,自己出来时那么决绝,怎么能犯打算?便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出市区时,路上行人已很少。

驶过平板桥,一上山路,忽然发现路陌生起来。我这才想起,前段时间林石公路刚刚拓宽改造,我还没有走过。大峡谷景区刚刚升了5A,由于这条公路是通往景区的要道,所以改造标准很高,不仅路面平整,宽了,还顺直了许多弯道。车好走了,我却觉得少了当初的那份留恋,心里忽然愈加怀念起以前的老路来。

我从十几岁时第一次出山,走的就是这条公路。弯弯曲曲的路,算起来,我已经走了三十多年。此时想想,我曾对好友吹牛,闭着眼睛往老家数算,哪儿有一个弯儿,哪儿有一个上下坡儿,哪儿有一座小桥,都能清清楚楚、准确无误地记得。

回家的路,再远也不远。

清楚地记得,1987年我读林县师范时,刚初中毕业。下山来到城里,猛一下觉得天地宽得没边没沿。尤其觉得,山外的许多人情世故和老家多有不同,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不适应就会想家。想家的时光里,躺在大寝室的床铺上,闭上眼,心思就溜着回家的路一直往老家返:哪里该拐弯,哪里该上坡,哪里该过桥,少年的思绪一节一节往家延伸。

美美地想,美美地数算着,思绪凌空漫步一步步朝家里走……

从师范的东山头到北关林石公路口先得步行六七里,来到八一站门口,趁着上坡的过路车速度减缓,我便利索地扒车,搭拉沙的货车到林石路与任石路三岔口走完这40多里,下车后再步行20多里,才一路风尘地回到家。

那时候,回家一次得一整天。由于回家一趟太难,很多时候便只能躺在床上精神回家:想着回到了家,想着见到了娘,想着吃到了娘做的葱花小米焖饭。有时候想着想着,忍不住吧嗒嘴,仿佛那香味已飘到嘴边。

睁眼一看,常常会出神地望着屋顶发呆。

现在路况好了,车也有了,可惜娘已走了。

胡思乱想着,车辆前行至关界岭。铮亮的车灯照到路边一块大平板石头上。目光滑过石块,我的思绪一下回到1984年初秋。那时我在郭家庄读初中。学校离家十五里,条件所限,必须住校,通常两周放一次假。天还很热,周末放假,我便一个人步行回家。有一次走到半路时,忽然上吐下泻,急性肠胃炎发作。由于脱水严重,坚持走到关界岭时,我已是迷迷糊糊再也走不动了,便躺在路边这块石头上歇脚。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那天娘刚好要去学校看我,一眼望见躺在石头上孤独无助的我,她心疼得没法。此时虽然回家更近,但村里没有医生,娘就硬是用她瘦弱的肩膀背着我徒步十余里,把我背回到学校所在地的卫生所医治。娘的身子弱,胳膊上还挎着给我拿的干粮。我那时虽已上初中,但毕竟少不更事,当时并未体会到娘冒着烈日背我这十多里路有多艰难,只是留恋娘那不算宽阔的脊背,仿佛又回到可随时腻歪在娘怀抱里的童年时光。

夜已深了,山路弯弯。反正迟了,我索性把车速降下来,悠悠闲闲地朝前开。车到五龙洞沟,我的老家——西乡坪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到了。

村子在路上边,村口有两棵老柿树。说是个村,人丁最旺时也仅有7个院落、10户人家、36口人。小村三面环山,树木葱茏。一面临湖,水光潋滟。星星点点的几户人家散落在山坳内,隐隐约约的石板民居,点缀在遒劲的枝丫丛中,浑然是天开图画。

山是太行山脉林虑山,水是南谷洞水库也称“太行平湖”。村里现在长住的,有堂哥家两人,杨四婶家一人,银秋叔家两人,再就是最下面接近村口的小姨家两口人。

心绪浮沉间,车已停到村口。村口值班的两棵大柿树,早已不见踪影,多了个小姨家农家乐的广告牌。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下了车,踏着石砌的小路,深夜里,聆听自己的脚步声,特别清脆。一声一声的呼吸,也仿佛比平时粗重了许多。我小心翼翼地走,但偶尔脚底板搓起的小石子还是会飞向路旁。我怕惊动了老家,心里却又希望老家这时和我打个亲切的招呼。

村口就是小姨家。随着石板岩镇旅游业的兴起,她家也适时地开起了农家乐,在原有老房旁新建了一栋原生态风格的楼房,生意很是红火。这会儿院子旁停了两辆大巴,还有几辆小车,想是客满了。客房灯火通明,隐约有说笑声传出来,住宿的可能是写生的大学生,吵吵闹闹的。

小姨和姨夫还住在老房子里,此时灯早已熄了。走到门口,她家的老黄狗慢悠悠地爬出窝,在我这个熟人的裤腿上嗅了嗅,哼唧了几下,又放心地爬回去酣睡了。老家的狗,和老家的山一样,我对他们熟,他们对我也熟。谁和谁都不生分。深夜来访,也绝不当外人。

我静静地在风中呆了一会儿,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捏不准,到底要不要叫门。伫立片刻,估摸着他们累了一天,已经睡熟,不好打扰,便擦墙而过,向村里走去,在小路上溜达。

借着灯光,抬眼环望,山岚朦胧,夜里虽然层次模糊但气势丝毫不减。村北的阳坡上,有不多的几座坟茔。娘跟着爷爷、奶奶、大爷、大娘们就睡在那里。我一步步走近他们,顿时觉得周围一切倏地安静下来。

此时,只有我,和我的这些亲人们,陪着静谧的山,安稳的水,无声地交流着。

坐在娘坟前的石岸头上,我眼睛微眯,贪婪地享受着:老家的风特别清新,微微的潮湿合着淡淡野草的味道;身边有蟋蟀偶尔低鸣,远处有咕咕的野鸟夜啼。睁开眼:村下如绸缎般的湖水映着闪烁的灯火微光,缥缈寥远……此时此刻,那属于整个村子的温馨与亲近,慢慢把心田充满。来时兴冲冲地本来觉得有许多话想对娘倾诉,可这会儿却啥也没了。不想表达,不想倾诉,只想安宁地多坐一会儿,和老家耳鬓厮磨。

又想,即使说出来,阴阳相隔,想来娘也是听不到的。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吧。此时想起,自己深夜从市区跑回来,或许闹市家中老婆还在担心着。若是娘在,怕是也不紧我这样折腾吧。

翻手机看时间时,微信上果然有老婆留言。一阵微风吹过,丝丝凉意袭来,才感觉又累又困。辗转一番,出村。

驾车。回家。

回来的路上更安静。车出太行隧洞后,俯视山下,灯火绵延。我的车光顺着盘山公路,将曲曲弯弯照亮。一路向下,我重新融入到了万家灯火中。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多,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卧室门口,听他鼾声均匀低沉,睡得正香;回到卧室,老婆似乎余怒未消,侧身背对我,一动没动。可我知道,她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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