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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沟的早春

立春过后,雨水还没有到来,可是就在这几天中有个大事件——过年。过年是人的社会生活,人们在无比地忙碌着,全然没有关注自然中正在发生的变化。我作了个例外,某一日突然从尘世中抽出,踏进了隆虑山中一条不被人重视的山沟。说不被重视,主要是指还没有被商家圈占,还没有开发成旅游区,甚至还没有固定成形的像样的路径,荒芜着,杂乱着,真实地袒露着。双脚踏在一块大石头旁边,马上感到地面的弹力,冬季冻结的土地已经酥软,像踩着一片细密的弹簧,均匀地、温和地对身体发力。向里边走,地面更软,应该是刚刚融化过雪或冰,明明是黄褐色的土地,却脚不沾泥,轻松走过,只是感觉到软,真是舒服极了。随意一望,干草林梢之间,竟有一泓明水,像不规则的镜子,闪烁光亮。仓促之间使人如远眺一位美女。斜冲着往她的跟前走,进入一片乱石之间,石头应是洪水暴发时从别处冲过来的,都保留着奔走流动的姿态,这个压那个,那个垫这个,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石头在时间的作用下,十分合理地搭在一起。手按在石头上,冰冷是冰冷,可已经不是冬天时的感觉,在手心上有一些清凉,如鼻孔呼吸到的某一缕沁人心脾的空气,凉丝丝的,让人愿意拿手反复在石头上拍。在感觉里这石头竟像是暄的一样,不顶手,无碰撞,越拍越舒服。每一块石头上的纹络、图案、线条仿佛都变活了一样,光洁清晰,如图如画,每一块都仿佛是第一次出现,每一块都是新的,可它们确实又都是旧的。岂止是旧呀,哪一块,哪怕是一粒鹅卵石,它们谁不是千年万年、百万年的陈旧之物呢?也不能说死,时间长也不一定绝对是旧的,在宇宙间的事物里,我们人懂得多少呢?!石头或许也有生命,在它们的逻辑里或许才刚刚诞生,它们会说话,有表情,只是说一次话要用万年为单位来完成。人毕其一生都无法看到它讲一句话,开合一次嘴唇的完整情形。玄想着在石头间走,渐渐听到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水从石头底部与沙石接壤的地方生出,往往先看到一片潮湿的沙土,而后是一捧清水,而后漫流、聚集、扩大,形成流动的形势,趋向更低处,在拥挤的石头间形成水线、水滴、水柱,在地势的更下一级聚成较大的水潭,在水潭的边沿涌流向下,形成跌落,造成一道、数道白花花的水帘。整个冬季是枯寂的,山里万事万物的表情都裹在冰雪的棉被底下。现在解放了,虽然是刚刚解放,但已经是本质的不同,冰雪被从更深的地下而来的阳气、暖气所逼迫,不容分说,无须讨论地统统离开现场,山中从根本上换了主宰者。水只是一个序曲,但就像人间的演唱会,有时序曲和压轴一样重要。水,看似还小,但它们自己知道自己的底气,更知道自己的未来,知道在接下来的季节里它们会风光、重要到何种程度。所以,一上来它们就都从容自信,在石头间吹拉弹奏。那石头呢?就像鼓掌时的另一只手掌,与水作着欢喜的呼应。水之过处,或起银线,或溅玉珠,水从石上漫过,石上往年的苔藓类植物一律复活,如漂染的秀发,细细腻腻地在透明的水镜里舞蹈。水潭里已经有鱼,如指般的,更细小的,成群结队地倏忽窜游,停止时几近于无,窜动时仿佛有大事催促,惊魂不定的样子。让人纳闷,水出现才有几日,这像模像样的鱼从何而来呢?漫长冬季它们容身何处?难道它们只是存放在石头或沙滩里的某种菌吗?水一来它们就能复活变身为鱼吗?那也不能这么快速呀!真是一个谜。

似乎是为了追问这个谜,我拿起一根木棒,在水面上划动,水面顿时翻起一道水棱,划一下,起一下,再划一下,再起一下,这厢一下,那厢一下,整个水潭便被搅乱了,水面波纹凌乱,摇摆不定。此时产生一个怪异心理,想这水潭是喜欢乱的,反正非乱不可,倒不如早乱,倒不如由人类来发起其乱。在往年,或许要再等一段时间,等下一个节气雨水,或之后的好多个节气过后,上游水流大了的时候,才会打破平静,才会欢乱起来。今年,人来了,我来了,它的乱便提前了。掬一捧水到手里,让它从指缝间滴落,观看映照在水里的身段和面影,人和自然间许多想不清楚的问题涌上心头。

初春里山间神秘的事情很多。就在这个远望中像美女一样的水潭边,北岸向阳处,有一片干细沙,炕席大小的面积,粗看像一笸箩刚碾下来的小米,只是色彩不是黄的。上面均匀地分布着若干个小坑,每个小坑有酒盅那么大,且呈现着细沙螺旋形向下滑漏的痕迹,所构成的图案,精细得极像人手指肚上的纹络。小坑与小坑之间,有某种小爬虫来回爬行的痕迹,说小爬虫只是一个笼统的猜测,也可能是蛹从地下爬出变成了飞蛾,也可能是其它。但肯定是当下季节里有关生命的复杂行为。它的新鲜程度足以证明此种行动当前仍在进行中,看不到任何活物,可能正是人的突然造访打乱了它们的行动。我想如果用摄像机原封不动照下来,和人类某个古老文明遗迹的录像放到一起,会是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效果。

离开水潭向回走,路过一片芦苇,看环境应该是人为的,可是又没人收割,从去年长到现在,干黄着纷乱成一片。我说:“这没家儿了吧?”同行的朋友笑了一声道:“没家儿?那是没用,有用就有家儿了!”话音未落,芦苇丛中传出鸟叫,两只鸟一声接一声对鸣,声声优美婉转。我说:“有家了,有家了,被鸟占下了!”走不多步,有十多只鸟从远方飞来,黄腹白尾,长颈,在天空划过一道彩影。回头望,见它们一只一只都落进了芦苇中,那里顿时鸟鸣一片,如美文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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