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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爷

——仓爷是我一位出了五服的本家爷爷,他从小随父亲和弟弟一道到山西垦荒,充满了艰辛与传奇。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时候常常听他讲在“西南山”的故事。

与山东人闯关东开垦黑土地,东南沿海一带人下南洋创业一样,林县人自古就有到山西讨食度荒年的传统,长治、陵川、屯留、长子、壶关、安泽等地现在依然有许多林县人,有的村子干脆就叫“林县村”。口口相传的故事,上辈人的亲身经历,丝丝缕缕潜移默化,林县人对山西怀有不一般的感情。从合涧镇向西南经弓上水库顺河焦沟而上,自古就是晋豫车马官道。年轻的仓爷就曾是这路上的一员。

仓爷一家垦荒的地方叫树掌,属山西省壶关县管,由于位置在林县的西南方向,所以一般都把那一带的太行山称作“西南山”。兄弟俩随父亲一起,寻觅到一处有水、向阳、背风、有荒地,适合生存的地方,找见当地管事的甲长,说好一年上交几斗租子等事宜,吃了一顿饭。甲长说就让这几个林县草灰落脚到这里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开垦荒地要的是勤劳和汗水,只要舍得出力,这里饿不死人。年轻的仓爷一家抱定这样的信念,安顿下来。晋东南一带的山土很厚,刚开出的土壤是生土,他们把大块的土疙瘩垒起来,中间留出空隙,点燃松枝柴火,熏将起来,沟沟壑壑的山里到处是熏烟味道。他们管这叫熏荒。经过这样操作,第二年长出的土豆大如拳头,保证丰收。要命的是野兽,一头野猪一晚上能拱坏两亩庄稼。狼、豹子常常光顾石庵前,晚上拍门子、上屋顶嚎叫是常事。那时的狼不怕人,蹲在路上不动,直到人近前十来步,才凶恶地瞪着人,不情愿地站起。在这种情况下,打猎成为生活的另一项主要内容。

从落脚开始他们家便买了一杆土枪。正是这生存的需要,造就了仓爷。为练枪法,他晚上打香头,白天打飞鸟……不管是静止的、奔跑的,枪响之后再无活物。仓爷身背一杆猎枪,走遍了附近的山山岭岭,名声也随着枪声传出去好远。一年冬天,仓爷跟着一溜血迹追寻猎物。经过几道山岗之后,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四只狼,眼露凶光,围成圆圈蹲在地上,中间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棉裤已被撕开,狼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起攻击。仓爷到来,打死一只狼,救了这个人。被救下的是一位山东难民,在仓爷家养伤期间,把自己一身的拳脚功夫传授给了他。生性爱动的仓爷,筋骨强健,学得拳术技巧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红拳打得出神入化,十多个人近不得身。慢慢地,他又从打拳的要诀中领悟打枪技巧,相得益彰。

那时的山西人看不起林县人,张口闭口草灰长草灰短。因为在人家的地面上乞食,林县人不得不忍气吞声。一次,一只狂奔的野山羊被仓爷撂倒,随即也听见一声枪响。当仓爷赶到猎物前准备收获时,四五个本地人狂呼乱叫赶来,说山羊是他们打中的。仓爷说你们打中的有什么证据,他们说没有。仓爷说羊肚里有我的子弹,是一截铁钉,可以验证。这几个人不信,仓爷蹲下身顺着羊的伤口探进去真的挤出一截铁钉来。这几个人说钉子是你的你拿走,羊是我们的。背起羊就要走。三言两语话不投机,动起手来。一人伸手来打,不知怎的坐到了地上,站起来又打又坐到地上,在地上左看右看十分迷茫。另外几个一见一齐递上拳脚。仓爷毫不慌张,左拳右脚,指东打西,一时间躺了一地。仓爷说羊你们可以拿走,要是再敢欺负林县人这就是样子。后来附近的村民对林县人态度有所改变,大长了林县人的脸。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日本人九路围攻晋东南地区,树掌一带也拉起了民兵,仓爷积极参加,凭着一腔热血和好身手,配合八路军作出了好多贡献。期间,仓爷随民兵参加一个杀敌英雄表彰大会,会上各地的杀敌英雄争相介绍杀敌经验,互相传授军事技术,非常热闹。其中一个神枪手毙敌20余名,现场表演百步穿杨的技巧,一枪一个准,赢得阵阵喝彩。仓爷虚心请教。这位杀敌英雄讲,目标不同瞄准也不一样,要是在山下打山上下来的敌人,就要瞄准他的腿;要是在山上打山下上来的敌人,就要瞄准他的头;敌人从前面横着走要瞄准他脸前半步远;要是隔着河打敌人,就要适当瞄得高些……仓爷见表演中的摔跤方法不对,积极指正。当时的八路军首长见仓爷的摔跤格斗方法很实用,就留他住了一个月,帮助训练部队。仓爷后来说,打枪的技巧相同,只是步枪是独子,能百步开外打中目标,真的了不起,土枪是散弹,相对要比步枪好用。能人背后有能人,这话不虚啊。

六十年代,仓爷安葬了父亲,别了弟弟,回林县老家生活。家乡不比树掌,玩枪的机会不多,只有等到秋罢种上麦子,漫野里找寻兔子。尽管这样,只要有合适的枪管他总要想法造枪。造的新枪需要经过多次校正,掌握枪的性能。他经常用我家的东墙试验,步出距离,开枪后量一下子弹分布的面积。事后顽皮的小孩们会去挖子弹,墙上总是密密麻麻的小坑,随后老人和点白灰掺点麦秸把墙泥好,等着下次再用。

老人的家里不光有好几杆土枪,还有红缨枪、木头的锏、宝剑、铁尺。每逢过年便拿出这些宝贝给村人表演,教过好多徒弟,可惜没一个成才的。招式的名字也有意思,屙屎架、小插门、蝎子尾、老虎大张嘴、冲天炮、摆连、打虎势、满肚疼等等,名字好笑又好记,以至于好多徒弟只记会了招式名称却连贯不起来。后来老人耳朵背了,说话自顾自说,自顾自笑。在他83岁时,在村南的地里收红薯秧,小推车放在路上。外村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路过,高喊着老汉把车子推开,挡着路了。老人说路还那么宽呢。年轻人不依不饶非让老人把车子推开。老人真的走到车跟前,气沉丹田运力双臂,稳稳地把车子平端起来放到一边,平心静气地说:年轻人过去吧。这个年轻人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跨不上自行车,过去老远还回过头来看。老人说起这件事总会开心地笑起来,连连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嗨。

仓爷88岁那年去世,家人把一支枪放在了他的身边。村人们都说,这一代人受了一辈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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