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要求被感知到

“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有多难过。”W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我看着她，有种看见了自己的错觉。

有人说，成长就是将哭声调成静音的过程。

想想似乎的确如此，小时候摔了跤，一定要赖在地上哇哇大哭，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直到爸爸的眉头皱成“川”字才恋恋不舍停止抽泣。那时候的哭泣多半不是因为痛，而是希望让父母知道自己受伤了，需要妈妈温暖的怀抱，需要爸爸把自己举高高扮鬼脸逗自己笑。潜意识里，哭，是一种强调自己存在感的方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方式却越发无力，在公众场合的哭泣，只会引来路人或好奇，或冷漠的注视，没有人来安慰，自觉无趣，然后像每一个经过自己的路人一样漠然离开。

于是呢，我们开始习惯伪装出铠甲，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笑嘻嘻地面对生活中每一个让我们难过的剧情。久而久之，自己也还真觉得自己逐渐强大了，对自己原先软弱的样子嗤之以鼻，对别人偶尔的柔软哈哈大笑——青少年寻找世界和自我的联系被称之为中二病，在朋友圈发一些喜欢的句子和图片叫做假文艺真矫情，敏感的心思就是玻璃心。在这个段子手满天飞的年代里，我们忙着沉浸在娱乐至死文化中享受片刻的欢愉，视而不见生活中的痛苦。而这种自欺欺人的娱乐如同罂粟一般，一点点将我们的精神蚕食。

而在偶尔的黑夜中，自己摸着湿透的枕头，像婴儿一样蜷缩，那种无力和痛苦，也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从心脏流动到身体每一个细胞中的。明明那么迫切地希望找个人倾诉，可是大多时候都被自己克制下来，因为很怕自己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至于吗？”

至于吗？至于啊，很至于啊。自己在乎的，辛辛苦苦维系的，用尽全力去争取的，在他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青春期烦恼，再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你评价一句：“不就这样而已嘛，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让自己也开始动摇，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自己感到的孤独也不过是青春期的自找麻烦而已嘛。至于和别人争论而难过就更简单了，朋友一句：“为了这种人不值得。”就把自己像洪水般泛滥的悲伤拦腰斩断，生生止住了沙哑的哭声，将自己的这些悲伤的举动变成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是，之所以那么难过，又不是为了让争吵的对方产生负罪感，只是自然而然的，需要一个情感的发泄口而已啊。

皮克斯动画《头脑特工队》中，一开始所有人都不喜欢忧忧，而乐乐却最受欢迎。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我们对于灿烂的笑脸总是有与生俱来的好感，对于阴云密布的黑脸却巴不得敬而远之。可是悲伤，作为人的基本情绪之一，它有它存在的必要。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在血流不止的时候，快乐并不能表达我们此刻的情绪。忍着不哭，不过是自己与别人眼里的自己的一场拉锯战。

痛苦不喜欢孤独，它需要被拥抱，它需要一个出口宣泄。伤口也要流够了血才开始结痂，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事情都尽善尽美，所以也不能要求我们对于所有事情都笑脸相迎。无论什么年纪，都请接纳那个会软弱的，会无助的，会孤单的自己，承认在深夜中流的每一颗眼泪都是属于自己人生的印记。不是只有愉快的事情才有被铭记的意义，每一个痛苦自诞生起也强烈要求被感知到，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非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