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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音如线

夜幕下,漫步郊外。伴着轻风飘来丝丝缕缕的久违的乐音,时断时续,时起时伏。同行的爱人说,这是郊区的一个村庄在唱大戏。
戏音如线,牵着我的思绪回到并不遥远的童年。
冬季,村子里,向阳处的暖和角落。三五个胡须上沾着雾滴的老爷爷从家里出来聚在一起。有的指间夹着汗烟袋,吧嗒吧嗒地吸着;有的袖着手,缩着脖子,静静地浴着暖阳;有的喃喃低语,拣拾着散落在过往日子里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在他们的脚旁,几只鸡在被晒暖了的土里打着滚儿。不远处的大树下,卸下一身疲惫的耕牛在安详地反刍……
喧嚣了一年的村庄、忙碌了大半年的农民,在这个季节全都归于平静、悠闲。
太闲了,农人就会不安生,时不时感冒犯病。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养生,但他们切身感到“久不动,定犯病”的理儿。于是,村里的干部一琢磨,琢磨出给村民唱大戏的招来。这一招还挺灵验的。年复一年,这竟成了村里约定俗成的盛事。
记忆中,我整个童年的冬季都飘着戏音。
每年一入冬,村里就定下了唱大戏的日期。于是村里人开始挨个向亲戚传递这一信息,以便他们及早安排家务,好赶上看大戏。
一旦唱戏的日期定下来,母亲首先要捎信给我的姥姥。记忆中,姥姥嘴里没有一颗牙齿,岁月的影子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千沟万壑,但依然无法掩饰她曾经清秀的面孔。母亲说,姥姥年轻时是很漂亮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盼望中,剧团的车终于开进了小村子。车上拉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还有操着听不懂口音的唱戏人。孩子们闻风后兴奋得大呼小叫、奔走相告。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忙活开了:老支书带着年富力强的青年人帮着剧团搭戏台;村民们开始从家里抬出木梯、木凳,甚至整截的木桩,到台下占地盘;孩子们围着剧团的后台这儿瞅瞅,那儿看看,一旦瞄见演出的配饰或刀剑之类的,那整个晚上会美得睡不着觉。
戏台就搭在麦场边的岸上,墨绿色的篷布,正前方的顶上五颜六色的旗子迎风招展。记不得每场戏的详情,惟有“铡人”的场景记得很深。每到这一情节,我都要把头埋得深深的,用手把耳朵堵上,但戏里的那个人还是活生生被“铡”了,抬到后台去了。我曾试着到后台想看看那个死了的人,但终没能看到。
那时的农村没有电视,看戏是整个冬天里惟一的文娱活动。方圆几里的人们,午饭后陆续从四邻八村赶到戏台下,把麦场挤得满满当当的,甚至麦场边的树上、矮墙上也蹲着人。孩子们的乐趣不在看戏,麦场外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挑着担儿卖红头绳、绿头绳的……远比戏里的咿咿呀呀要有趣得多。但更吸引人的是到后台看看唱戏的人怎样化妆、着装,若哪家的大人能托个熟人让唱戏的给自家的孩子扮个小花脸,那更是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我家在村子边,离麦场很近,这一优势使得我家总能占到绝好的位置来看戏。但记忆中,父亲、母亲很少出现在戏台下。父亲那时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他忙着给孩子们上课;母亲会裁缝,她忙着给邻居、亲戚裁剪、缝制新年的衣服,还给我和哥哥做千层底的布鞋。戏台下我家占的位置上常坐着我的奶奶、姥姥及其他亲戚,还有远道而来找不到位子的外村人。奶奶和姥姥都是戏迷,每年冬季都会不落一场看个够。
一般唱戏的时间为五到七天,但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是整个冬天。
戏唱完了,戏班子在众乡亲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远去。孩子们会在曾经的舞台上拿着木棍比划出几招来,且像模像样,偶尔拾得从戏服上掉下的饰品,那会像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戏音远去,村子又恢复了平静,但聚在一起的人们谈得最多的话题还是看戏。戏里戏外,道不完说不尽。
如今,奶奶和姥姥都已过世,各类电视节目异彩纷呈,电脑、智能手机也早已飞入乡间百姓家,世界精彩得令人目不暇接。村里的中青年人都汇入了外出务工的大潮,好多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虽然同为一村人,但离得远了,感情的距离也渐远了,村子里愈发显得空落寂寞。
偶有哪个在外发了的村人想回馈这块生养自己的土地,请来戏班子唱戏,台下稀稀拉拉坐着的也只有留守的老人。那曾经生动鲜活、热热闹闹的宝贵记忆,日益模糊,终将遗失。遥念及此,总激起无尽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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