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凤

山村的夜，黑暗格外浓。鸡叫二遍的时候，早读的时间到了，邻家的新凤，和我同岁的小女孩，咣咣敲门叫我，其实我也是听见了，母亲炕头一遍唤，又一遍地催。我却把头埋在被窝里，赖着不愿起床。
这是我童年时每天上学前都上演着的情景。虽然无比留恋母亲的被窝，我终于还是起床了。推开屋门，扑面的寒气十分冷。走出院门，一片黑漆漆的。大睁开眼，模糊可见新凤缩在墙角瑟瑟地哭。我一惊，疑心是让她等得太久，却听她说：刚刚有个东西从头上窜过去了。于是我也紧张，又定神宽慰她：不怕，拿上棍子走。现在想来，那东西也许是只猫，也许是黄鼠狼吧。
到学校有一里多的路。我们都是不敢一个人走的。时间长了，我们也习惯了厮跟。没有灯，土路、狭小的胡同。抬头可见光秃秃的树，满天明暗的星斗，一路上听着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好在是熟路，走了千百遍的路，我们走得都不费劲。
新凤小时候，父母离婚了，我已不记得她母亲的样子。她的父亲外出谋生，几年都不曾见过。她跟爷爷奶奶吃住，在半大小子的眼里，多少有些不正常。而在母亲那辈人看来，不免有些怜惜的滋味。她母亲也是同村，后来才嫁到外地去了。于是我时常想，新凤长大了，总要去认下亲生的娘吧？
新凤家是一座四合院的老宅子。土墙草项，西北临街，也许是为了风水的缘由吧，环砌了一半很高的土墙，很严实。院子里栽着几株粗大的槐树。夏天时候，庞大的树冠盖住了整个宅子，很是凉爽，西南角露天的茅房里，石板上两尺厚土上，栽了一棵葡萄树。多年也不见长得粗长，鸡蛋粗细，一直是老样子，却是村里少有的果树。夏天，浓密的叶子遮住了一片天空，串串青色小球一嘟噜一嘟噜挂在下面。我曾假意上茅厕，匆忙用树枝挠下几颗来，硬邦邦的、涩苦，口水都被酸出来了。新凤奶奶迈着小脚紧赶来：不熟呢，不好吃呢，熟了才好吃。我脸红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葡萄红了的时候，新凤爷爷每家送去几串，我们都很欢喜。但我一直都记着涩苦的、酸出口水的感觉，甜熟的倒忘掉滋味了。
小学毕业了，孩子们像飞鸟一样，飞出山村，走向广阔的世界。新凤也和父亲到外地去了，后来知道，她在给爷爷奶奶奔丧的时候回来过几次，而我们却从此没有再见过面。
如今，我的孩子们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去年春节，我又经过那久违的老宅。它还是原先的容貌，只是没有了一丝活力。槐树长得更粗大了，新凤的父亲忙着清扫焚烧没膝的枯叶。炽烈的火光中，我仿佛又见到了奶奶在厨房烧柴做饭，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得正欢。我又过去看葡萄树，它还在，更加纤细，像老人一样干枯瘦小。我抑住了心中激荡的热泪，告别一声，匆忙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