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时空歌唱

她说，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我们都在义无返顾地前行。

壹。

又是一个下雨天，尹杉坐在已经有些年月刻痕的桌子上翻看着书，另一只手拿着笔飞快地写着什么，纸张与笔摩擦发出的声音却远不如雨点打在窗户上那般清晰。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尹杉停住了笔，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椅子立刻往后挪了一些，发出“吱呀——”一声，已经有些陈旧的木板固然脆弱，经不起一点的折磨。厨房里的母亲疑惑起来，“杉杉，你在干什么？”

“妈，没事。”似乎心中已有了安定的情绪，尹杉漫不经心地应付了母亲一句，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继续拿起刚刚被自己搁置在一旁的笔。可是，拿起笔时却再也写不下去。僵硬地保持着这一姿势，时不时地把目光移向窗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是，那个令她期待的答案却久久没有呈现。

“杉杉啊……”隐约可以听得见母亲切着菜的声音，略带些沉重感的话语环绕着尹杉，“叶涵那孩子……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呢。还有叶涵的妈妈，已经是重度忧郁症了……见到谁都说是自己家的女儿……”

尹杉把头微微地低了下去，握着笔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应付了句，“噢……哪天你有空去看看肖阿姨吧，好歹以前也是邻居。”

菜刀忽然发出“咣当”的声音，尹杉应声跑到厨房里，只见母亲颤抖着手，靠近大拇指手掌的位置被菜刀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尹杉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然后迅速将掉落在地上的刀捡起，扶着母亲走到客厅里，一边翻着柜子找着创可贴。

给母亲贴上创可贴的时候，尹杉自然而然地说了句，“还好伤口不大，妈，你怎么了？”

尹杉面前的女人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我在想，杉杉其实并不比叶涵那孩子差呢。”尹杉看着母亲眼眸的时候略微有些诧异，被母亲柔和的目光盯得越发不自然。如果没记错，这是母亲第一次说，她，不比叶涵差。

不比她差。尹杉曾经在梦里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话语，只要有人，哪怕是一个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都会感到很高兴。现在，却是没有一丝感觉。

心平如水。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呈现出的是一片沉寂。她从未想过，自己期盼了这么久的明天，竟是这样的。

“妈，没事的话，我去复习了。”尹杉将母亲的手轻轻地搭在沙发上，不忘嘱咐一句，“伤口还没好之前还是不要做太多事情了。”说完，转身走进房间里，顺手将门关上。

貳。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超能力，你希望是什么？

时光倒流。哪怕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也想再品尝一次曾经历的美好。

临近高三的时候，学习已经陷入了紧张的状态，即使这样，前座的女生依旧不紧不慢，没有丝毫慌张。比如在上课时快速地传来一张纸条——

尹杉把纸条摊开，上面写着：放学陪我去小街。

她抬起头看了看前座的女生，却发现对方正微微侧过脸看着自己，然后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笑。尹杉同样也回以同样的微笑，一边悄悄地把手中的纸条揉成纸团，接着低下头继续记着笔记。

放学后，倒是前座的肖叶涵率先来找到尹杉。

“尹杉同学，学习不用这么认真吧。等我妈和阿姨给你烧顿饭，你美美的饱餐一顿再复习也没关系啊——”女生拖长音调的样子令尹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开始收拾书包。而肖叶涵则是双手环抱在胸前，先天柔顺的头发一直垂到肩上，其中有一缕被很细心的编成了小辫子，在左脸旁靠近耳朵的位置，有种莫名的气质。雪白的脖颈上戴着十周岁时尹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直到现在，差不多已有六七年。

“好啦。”尹杉一只手将书包搭到右肩上，然后伸出手去，眨了眨眼睛，“走吧。”肖叶涵却出其不意地轻弹了一下尹杉的额头，吐了一下舌头。

“这就是等你的惩罚哦。”

无论是什么话语，经过这个女生的声音语气说出似乎都变得如幻境一般飘渺。

尹杉有时会突然沉溺在这样的想法里，肖叶涵是天生为歌唱而生的吧，无论是声音还是每次唱歌时所吐出的音节，都会将这个女孩柔和地与自己分离，那样的轻缓令自己到最后才会发觉。

原来，我们根本不在一个空间里。而你的明天，也是我不敢想象的。

叁。

尹杉经常会听到肖叶涵唱歌，悲伤的，安静的，舒缓的，欢快的。

任何曲调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哼唱出来，甚至有时候自己自编的歌曲都会令尹杉百听不厌。

记得有一次肖叶涵和肖妈妈闹了矛盾，半夜胆大到从隔着半个人距离的阳台翻到与尹杉房间相邻的阳台里去。

尹杉当时被吓得不轻，以为家里进了小偷拿着枕头就往推开阳台门的人砸去。

最后枕头掉落下来，尹杉才看那人是谁，结果被肖叶涵无奈地说道，“还好你砸过来的不是台灯……”

肖叶涵正穿着略带些蓝色的睡衣，赤着脚走进尹杉的房间里然后关上阳台的门。拿起被尹杉砸过来的枕头抱在怀里，然后走到她的床边躺了下去。

“地板很凉的……”

“不是还有地毯吗……”

“我还要复习，要不你先睡吧。”

这样的话语显得有些枯燥无味，最后，尹杉一边翻看着笔记，一边说，“最近有新曲子么，让我先‘过耳’一下吧，当作你半夜寄宿我房间的报酬……”说完，看向肖叶涵的方向，脸上有了抹很好看的笑容。

“呼——”肖叶涵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翻了个白眼，然后再次无奈地笑着，“欸，真是的，原来睡你的小床还有这规矩。”也是说笑的语气，边说着边哼起了曲调。

尹杉单手撑着脸颊看着不远处的肖叶涵闭上眼睛专注于音乐旋律之中的样子，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明明在眼前却触及不到的感觉，不过，这样确实很美好，自己可以做那样的人，一直听她唱，听她唱。

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现实真正残酷的便是，你所期待的事情最后都被赋予以一种结果——无法预想的结局。明天总是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肆。

肖叶涵离开前的那天，尹杉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她终于想为自己做的事，为自己渴望的明天拼上一次，或许，不应该用终于这个词，一向，她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都是放任自流，没有顾及过任何吗。

那天，她依旧翻过阳台，只是半边脸还是有些青肿。那是她妈妈前些天气急败坏导致的结果，她说自己要离开这所城市，她要让更多的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她的妈妈以为她是要离开自己，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争吵时，便引发了这样的结果。

“小紫杉，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她看着尹杉，眼里依然是清澈的目光，嘴角勾勒出的笑容泛着一种柔和的温暖忽然让尹杉的心里一软。更何况——

小紫杉。在小学时她给尹杉起的外号直到现在她居然还记得。

尹杉以为她以为忘记了。这份属于彼此美好的小回忆。

尹杉只记得肖叶涵每次在小雨的时候站在外边全身投入地唱歌的时候，她会她硬拉回来，不让她淋雨。肖叶涵只会微微一笑，说，“尹杉，没关系的。”

尽管以后依旧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态度，她却换以这种礼貌的称呼。

时隔多年。尹杉听见她再次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有种特殊的感觉。像某一块缺口终于可以愈合，自己任由恢复，不需要再期盼那些破碎的碎片再回归。

“要走？”尹杉瞥了一眼肖叶涵身后的行李箱，料到她已下定决心。

果然，她点了点头。无论是目光，还是神情，都是那样的坚定。

尹杉知道对于此刻的她，无论说任何挽留的话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所以，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那么——我会给你加油的。”

肖叶涵再次点了点头，然后手一直费力地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最后，摊开在掌心放到尹杉的面前，“小紫杉，送你的礼物。”尹杉接过，却没有任何要打开的意思，那个东西很小，被一个小盒子装着。尹杉低声说了句谢谢，肖叶涵却摆了摆手。

“我要走了，如果可以，真想听见你加油的声音。”

直到现在，尹杉清楚地记得肖叶涵给予自己最后的微笑。嘴角上扬的角度，眼眸里泛着的柔光，所有的一切都被刻进脑海里，如同一个烙印。

肖叶涵与尹杉告别的第二天，肖妈妈火急火燎地寻找女儿踪迹的同时，那天下午，新闻播放一则事故：

2011年3月5日下午三点十分，K213次列车由于经过隧道时隧道塌方，未抢救出幸存者。

一开始尹杉认为她会好好的，一直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然后歌唱。

若不是昨天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车票，也许还可以沉溺在幻想里。

只是——

现实，不允许。

尾声。

现在尹杉还会和肖叶涵说着悄悄话。只是现在只有尹杉再说，肖叶涵只是微笑着听着甚至不曾插入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要毕业了……”

“我要去北京，你以前也说要去呢。”

“阿姨她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

这样一直说着，尹杉的腿已经站的有些发麻，她取出口袋里的东西摆放在墓碑前，说了句，“如果没收下这份礼物，而是拦住了你，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只是这些，都已经无法来得及去想象了。

放在墓碑前的花束的花瓣被风刮起，四散飘落在空中。尹杉淡淡地笑着，那份礼物是肖叶涵至今为止自己所谱的所有曲子，那些曾经尹杉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她不断地唱的曲子。

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其实，你还在歌唱。”

她还在唱。在另外一个遥远的时空。

后来才明白，明天是怎样根本不重要。是相聚或是别离，都会有更多的明天等待着我们。你离开，明天便是怀念。明天的意义，也许就是，我们每一天都在遇见不曾拥有，每一天又在珍惜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