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诗绪

■市直五小 张 静

我们迎来了今冬的第二场雪。

往山上走的时候，雪花飘得还不是太大，明明可以掉转车头，可是我和朋友心向往之，还是欢欢喜喜、谨谨慎慎地往山上走。走到黄华门口，雪飘飘洒洒的，很是多情。天地间只有植物的灰和大雪的白。这个天气太好了，香客很少，想来都是蛰伏在暖气融融的家里，这空山白雪就是我们俩的专场了。哈哈，甚至，下山的时候，我们从山上的小卖部讨要了空纸箱子，坐在上面滑雪。太好玩了！

雪和梅，好像有着必然的联系。走在雪中，很自然地想起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励志、动人、奇妙、神秘、大气；白梅、绿梅、红梅，美的高洁，美的坚韧，美的清雅，风骨之美。我又想起了这几天正在看的陈更的《几生修得到梅花》，一个整日和智能机器人打交道的北大博士生，从中国诗词大会四季花开的舞台上走来，平平仄仄平，这个工科女生用自己的思考呈现诗意的光阴。几生修得到梅花，这也是陈更一遍一遍对自己的诘问，也是她所品悟的梅性人生。爱诗的女孩，会造出更好的机器人，也会造出更好的人生。

走在这山中，很自然地想起田园诗人——王维。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我想，在中国，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懵懂儿郎，都会背这一首诗吧。这也是我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就会背的一首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天哪，王维看似的信手拈来，给我们带来了多少诗意的感受。

《红楼梦》中，诗痴香菱有一段关于王维《使至塞上》诗文的喟叹，一个未曾好好读过书的小丫鬟说出来的话，平实直白，却说到了点子上。这说明初学诗的香菱，也颇得王维诗的妙处。黛玉教香菱学诗，从摩诘的五律一百首开始。而现在，我们也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拿给两三岁的小孩子读。王维笔下的世界恬淡安然，美得空灵，美得纯净。小孩子们最适合读这些诗句，通俗易懂，美丽得很。这就应该是孩子们眼中最美的世界。

待到后来，知道了王维曾经在安史之乱中身不由己做过伪官，被关押，被胁迫，他甚至服食让喉咙嘶哑的毒药种种。虽然，后来包括宪宗在内的人都原谅了他，但是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这一场大唐的浩劫卷去了盛世的繁华，也卷去了王维的快乐，从此他的人生陷入了一个死结。这个污点，就像最让人痛苦、让人绝望的染料，一生都洗不掉了。细细想来，我仿佛看到，一个有点烦躁、有点郁闷的人，避开白天，避开人群，在竹林深处，疏解自己的不安，感到无人与共的悲哀。我仿佛看到文字背后是他狡黠的微笑，他在考我们，能否透过这极简的诗行，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所以，他，字摩诘，有诗佛的称谓；所以，他在《酬张少府》中写道，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所以，他的诗文里，有太多的“空”。空山新雨后，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胜事空自知。其实，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写得一手好边塞诗，比如《使至塞上》。后来为官还写红色诗篇，经过安史之乱，后来才渐渐倾向于写山水田园诗了，才有了《辋川诗集》。王维的诗跨越国界，即使经过翻译，也有不折损的美。从古至今，他的诗句漂洋过海，抵达异国人的心灵。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代表作之一《大地之歌》，结尾处用德语写道：我的朋友啊，命运无情的对待我，使我欲归隐深山之中，为我疲惫枯寂的心寻找一个栖息的地方。我将回到我的故乡，我不愿再继续漂泊。这不就是化用了王维《送别》中的“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美国当代诗人吉尔伯特很喜欢王维，作品里时常有中国诗的影子。他说，我醉心于那些中国诗人和他们无瑕的痛苦。这无瑕的痛苦，道尽了王维纯净空灵的美和若有若无的哀伤。

其实，古往今来，王维、苏轼、辛弃疾、欧阳修、张九龄……这些熠熠闪光的生命里，若有若无的哀愁，何曾消失过。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他们的才识中最高深的是人生观，其次是治国经世的担当与见识，最后，才是他们的文字。古代先贤的智慧，同样可以照亮我们的人生。

诗句属于天才，属于诗人。但是，诗意属于每一个追求真善美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