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伤痕当礼物

1.

当我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名字的那一刻，台下一片哗然，我对同学们的反应倒是不以为意，因为我知道汉族人的名字大多数都是两个字或三个字，而四个字的名字总会体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霸气，更何况，我还是从云南来的少数民族同学。

放学后，几个女生走到我的桌前，对我笑道：“伍莞瑶婷同学你好，欢迎你加入我们班。”

我轻轻地抬头对她们笑了笑，又把头低了下去，并不是我害羞，是因为，我的脸上有曾被烫伤的疤痕，它烙在我的心上，总让我有些自卑，虽然我自己看不见，但我明白别人是能看见的。

她们坐下来，围着我，“你才转来一定对这边很陌生吧，以后大家可以一起玩哦。”

“好啊，谢谢你们。”我看着她们白皙的脸庞，荡漾着友善的微笑，那么动人，心里有些温暖但也有些刺痛。

“你是姓伍莞还是姓伍呢？”

“姓伍，哪有伍莞这个姓呀？”

我们就这样一句句地聊了起来，十几分钟的时间，好像我们就变得很熟悉，我也忘记了自己的自卑，和她们快乐地聊着天。

“莞莞，可以告诉我们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我愣了一下，说话的女生立刻惊慌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莞尔一笑，“没关系。这是以前被烫伤的，但这个伤痕，却是我十五岁时最好的一份礼物。”

她们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便一字一句，向她们娓娓道来我的故事。

2.

我的家乡山水旖旎，风景如画，与自然和谐共处，在现代化、城市化的社会中成为独树一帜的美，我喜欢那里清新的空气，也喜欢那里的鸟语花香。不同的民族居住在一起，相亲相爱，我们经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载歌载舞，每年我的生日就会收到各种礼物，带有不同的民族特色，朋友们也用一些与众不同的方式为我庆祝，我就是在那些美好的时光中长大的。

但是我一直很害怕，小时候母亲告诉我，我们民族的每一个姑娘到了15岁时就要出嫁，离开父母，到另一个家庭去生活。

我问妈妈：“我能不能不出嫁呀？一直在你的身边不好吗？”

妈妈说：“这是我们的传统呀，其实妈妈也很舍不得你呢，但是我们必须遵循我们的习俗呀。”

时间总是匆匆，像细沙一般，愈是想要抓紧，愈是流逝得快。

我即将满十五岁时，我问妈妈：“今年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啊？”

妈妈笑着说：“这是你最盛大的一次生日，你会得到很多精美的礼物，作为你的嫁妆。以前的那些礼物都比不上这次的礼物。”母亲虽然笑着，但她的眼里分明噙着泪水。

“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一直在你身边。”

母亲不说话，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拥抱着我。

很快就到了我十五岁那天，七月流火，天气的炎热浮躁了我的心，母亲为我穿戴好鲜红的衣裳，系着金腰带，戴好各种头饰，家里的弟弟妹妹看着我华丽的妆容，都称赞道：“姐姐你真漂亮。”可我的心里却弥漫着阵阵苦楚。

我不知道我即将到怎样的家庭去生活，甚至连即将娶我的人的模样和名字都不知晓。

妈妈其实是汉族人，她嫁给爸爸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但她跟我告诉我汉族人可以自己决定结婚的年龄、结婚的对象，我也向往能像那样自己选择。

但我却没有抉择的可能，只能跟随自己的命运。

家门口围满了人，男方已经有人过来了，我走到院子里，众人便开始啧啧赞叹，吉利的话铺天盖地地袭来，母亲微笑着落下了几行泪，我正准备走过去安慰母亲，一位穿着鲜艳华丽地阿姨拉着我的手，将我挽过去，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今晚得怀上个儿子呀。”

我听了这话面色苍白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两条腿开始颤抖起来，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众人都欢天喜地地聊着天，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手足无措，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愿让别人主宰我。我的脑海里闪烁出一个念头——逃。能逃到哪里去我已经无暇顾及，心里只想着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逃避。

我扯下身上的首饰，衣裳的穿戴非常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无法解开，我手忙脚乱地抓起剪刀，撕扯着衣服，手指被划出一道口，鲜红的血浸染到衣裳上，我却不感到丝毫疼痛，依然全神贯注地撕扯着衣裳，衣裳被破坏后终于褪了下来。

我想要立刻逃离，不经意间瞥见了那一堆各种各样的生日礼物，突然想起，往年的今天那些温馨快乐的画面，而今年却是我唯一一次那么狼狈的生日。

我悄悄溜到后门，不顾一切地沿着小路跑，小路间芜杂的野草丛生，偶尔一颗石子让我趔趄，却不见一个人影。我目视前方地奔跑，不曾回头。

气喘吁吁之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我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

走到一个湖边，感觉有些累了，便坐下来，看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我此刻的心，“就算丧命在这里，我也不愿回去面临我的命运。”我想。

我坐在湖畔，看鸟儿在天空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看夕阳在山那头隐匿起来，看苍穹渐渐涌现深蓝色，已至深夜。

在疲累与困倦中，我竟睡着了。

“莞莞。”我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双手将我抱起来扛到肩上，我一下子被惊醒。

扛我的人口中含着手电筒，在小路间飞驰，我声嘶力竭地大叫，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回荡，显得有些凄凉与无力。熏风吹拂着我头上的汗珠，吹拂着眼角的泪珠。

我被送到了家里，我看到很多人，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抗我的人一把我放下，母亲就跑过来将我扶住，她的双眼早已红肿，嘴里哽咽着不能说出一个字。

那些陌生的面孔手执着木棒或是其他东西，一边咒骂着一边向我打来，母亲摇着头抱住我，帮我挨了几棍，“你护着她干什么？”那些人冲过来拉母亲，母亲却紧紧地把我抱住，在推揉中，母亲快要撞到炉子上的水壶，我急忙将母亲一推，却被另一只手粗暴地推到了水壶上，我的脸贴在了滚烫的水壶上，不禁尖叫一声。母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我昏厥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很多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母亲在那段时间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是怎样退了婚，或许正是男方嫌我脸上的疤不好看，想到这里我不禁庆幸起来，但我又很难过，母亲憔悴了很多，苍老了很多，我下定决心要给她最好的报答。

3.

我用平淡的语气讲述完了我的故事。

听我讲述的几个女生都热泪盈眶，“真可怜。”

“莞莞……”一个女生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我笑了笑：“尽管我还是有些自卑，但是我觉得这伤痕是我15岁收到的的最好的礼物，如果它不在我脸上，就会在我妈妈脸上；如果它不在我脸上，我就将在无力改变的命运中痛苦地过完一生，也不会转到这边来上学，和你们聊天了。”

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我知道有些伤痕没办法消去，但它却是最好的礼物，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教会一个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