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核的迷雾
作者：安宁
万物皆白，我走在城郊的街道上，试图找出空间内其他的生命存在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气味，像实验室顽皮的学生弄洒了化学药品。
为什么要来这里？有个声音这样问着。我迷茫地摇摇头。
记忆里还是上午的国防安全课，老师将我点起来回答如何保卫国家的问题。“当然是扔原子弹了！我从小就立志要研究核武器，到时候美国一颗、日本一颗，所有惹我们的都各赏一颗，天下太平！”我如是回答。“那将会造成……核灾难！”老师倒吸了一口凉气。“核灾难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屑。
“你知道切尔诺贝利么？”那个声音又问。“不知道。”我摇头，隐约觉得那不是老师的声音。
随即我在晕眩中陷入了一片沉黑的海洋。
再醒来，那一片白刺痛了我的眼——这是穿越了？陌生的城市，死气沉沉，一片毫无特点的白色，我还以为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
但很快证实了不是——正前方有个巨大的制作精良的黑色钢筋混凝土建筑，像一口精致而冰冷的棺材。
鬼使神差地，我上前敲了敲那建筑坚硬的外壳，出声问：“有没有人在里面？”随即发觉这声音和语言也不太像自己的。要是有面镜子就好了。我这样想着。
建筑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我很不适应，我转身，希望至少找到一面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
不过我很快就没有时间纠结自己容貌的问题了。因为忽有脚步声响起，宛如悠远的吟唱，逐渐近来。我霍然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那个棺材一样的建筑内。
“你来自何方？”低沉而厚重的男声激得我浑身一颤。奇怪的语言，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够听懂。
“你是谁？”我不禁开口问。
“瓦列里。”那人默了一下，答。
看起来是个活生生的人呢，我有些激动，连忙问道，“这里是哪里？”
那人明显沉默了很久，才道，“这里是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我来自莫斯科。”
苏联？我又一惊，原来我是穿越到苏联了！“现在是公元多少年？”
“1986.”那人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一凡。”
“伊凡……你是布尔什维克么？”那人语气中掩不住的欣喜。
“现在还不是啦，但我是共青团员。”我道，“我想回家，可是我不认得路。”
“小同志，你能帮我出去吗？我认得路，可以带你回家。”那人沉吟半晌，“你向东去五十米，有一处裂隙，从外面很好砸开。”
“好嘞！”一想到能从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出去，我就干劲十足，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瓦列里说的那处裂隙，轻而易举地砸出了一人大的缺口。
缺口中钻出一个魁梧的男子，浑身大面积烧伤使他显得狰狞可怕，但因为是这片土地上除我之外的唯一活物，我只觉得他亲近可爱。
“多谢你，小同志。”他挣扎着站得笔直，头略微上扬，给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荣幸之至。”我答，也照着样子回了他一礼，“现在你要去哪里呢？”
“当然是出去。”瓦列里布满沟壑的脸上现出希冀的光彩，“回到我们伟大的首都啊。我一定是英雄了！英雄总是应该回到祖国的！”
“我想去中国，北京。”我耸耸肩，“那我先和你一起回莫斯科吧，从那里一定可以回去。”
瓦列里目光闪了闪，“走吧，我给你带路。”
二
一路东北而行，沿着从前人们留下的支离破碎的标识，我才了解到，这是苏联的一座小城。就在几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爆炸，所有人都死了。政府在爆炸中心的位置筑起了“石棺”——就是我看到的那个冰冷建筑以隔绝辐射，而瓦列里居然被关在了石棺里面。
辐射？听到这个词语，我心一动。什么爆炸会使一座城市灭绝？什么爆炸能产生辐射？不会……是核爆吧。我暗暗兴奋——这对于我研究核武器的梦想可是无限裨益的。当然，前提是我还能够回去吧。
几天行走下来，我们渐渐从市郊走入了市区。
那扑入眼帘的惨象使我目不忍视。
一派繁华崩塌，尘灰覆盖。
我看见未来得及收的锅碗还搁在灶台上，做饭的厨娘已成灶边白骨；看见街上散落的钱袋无人捡拾，试图奔向它的男子倒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见街边一辆婴儿车，瘦如干柴的婴儿尸体保持着去够挂着的奶瓶的姿势。
人间鬼城。
“这是……”很久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瓦列里。
“核灾难。”他艰难吐出这句话，声音与多日前那个世界的老师莫名重合。
原来这就是核灾难。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人类的灭绝。
“那你怎么还能活下来？”我问。
瓦列里沉默了一会，道，“理论上，我的骨灰应该被装进金属盒、加铅盖、罩隔离罩，然后浇上半米的混凝土永久封存。”他扯开一个破碎恐怖的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切尔诺贝核电厂四号反应炉操作员——瓦列里•格旦霍克。”
“这次爆炸是……你导致的？”
“现场的三十个高级操作员就一次应抽出的燃烧棒的数量发生了争执，是我，坚信自己的理论研究成果，拔出了所有的燃烧棒……我按下了紧急按钮，但没有用。发生了爆炸，所有人都死了。”瓦列里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破碎平常的词句以凌乱而奇异的方式拼凑在一起，描画出一场因争执而导致的比杀戮更残忍决绝的灭亡。
我看着前方，眼神迷离——这就是我一直梦想着做的事情？
瓦列里却还在继续说，“爆炸发生前的几分钟，只是着了火。我们都在找水灭火——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这火持续烧下去的后果，但附近怎么可能有水。然后，我想起了储存的冷却液。等我到冷却液储藏室的时候，爆炸已经开始了。我失足掉进冷却液中，逃得一命。”
我说不出话来。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找到冷却液，整个切尔诺贝利恐怕也就瓦列里一人。他在炼狱中残缺了肢体，最终逃了出来。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失去了生命。
也许当事人们——那些牺牲掉的百姓们和士兵们并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但我这样一个来自于三十年后、拥有这段历史知识的人再说自己不明白就是自欺欺人了。
我想起了历史课本上说的：“美苏冷战——苏联为了搞军备竞赛，在经济实力严重不足的时候，建起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却没有充足的资金来运转。”
然后，爆炸，炸掉的不仅是数十万人的生命和健康身体，更是整个苏联。瓦列里一定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失误，一个强大的军事帝国，将会在五年后轰然崩塌。
“走吧，我们出去。”很久很久后，我咬牙说道。我一定要出去，起码告诉人们核灾难的恐怖，不要再兴建新的核设施，更要拯救像从前的我那样的无知少年，不要让这个世界毁灭在我们的手里。还好，现在才1986年，应该什么都来得及。
我开始感谢居然被命运穿越到了这里。
三
越过死城废墟边界的铁丝网，又跋涉了几十公里，开始出现零星分布的村庄。村民们并不热情好客，对我们敬而远之，所幸我们也没有停留的打算。越往东北方向走，人群便越密集。
瓦列里出了切尔诺贝利后便愈发沉默，但终于还是耐不住生死一劫后看见家乡人的欣喜激动，拉过一个路人。“嘿，同志！核爆炸后我们的国家还好么？”他有些忐忑地问——毕竟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故，国家应该也会受到不小的损失。
路人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这个四肢有些畸形的“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伙计，你是哪里人？”他无奈。
“俄罗斯人。”路人疑惑，但仍答。
“什么？哪里？”瓦列里跳起，“你来自哪个国家？”
“露——西——亚——”路人已经有些怒意了，“什么苏联——它已经在二十多年前解体了！”看见瓦列里迷茫空洞的眼神，他又补充，“你要的苏联不在这里，现在这里只是俄罗斯——当然旁边还有乌克兰、白俄罗斯……总之没有什么苏联。如果你是个疯子，那么——请，滚回你的精神病院吧！”
瓦列里呆立在雪中，恍然成了一个雪人。
苏联，已经在二十多年前解体了？
我亦是一惊。怎么回事？苏联解体在1991年，那么，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难道说我在时间上并没有穿越，而是瓦列里掉进了冷却液中、被封冻了三十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瞬间冷汗淋漓，飞快跑去路边的书报亭中，抽出一份报纸，便见上面白纸黑字地印着——2016年！我是在原本的时间没错！切尔诺贝利事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我庆幸自己没有穿越，还是好好地生存在当下。
随意往下阅读报纸，我再次被下一篇文字震惊。
那是巨幅加粗的标题——
《未来将兴建一千座核电站以缓解能源紧张问题》
我脑海中又划过瓦列里破碎的脸庞和切尔诺贝利那一幕幕惨象，突然被凌空飞来的一把刀子扎中我的胳膊，我大叫一声，痛彻心扉。
猛一睁眼，发现是在教室里，同桌正拿着水笔戳我，“一凡，看什么呢？国防课也能睡着！”
我清醒过来，和平的世界，让我开心。但是我低头，看见手中拿着的，居然有一张报纸，赶紧浏览搜寻，正是梦中那张报道将兴建核电站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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