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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作者:郭鸿宇

村子东头有棵大槐树,树干几个男人抱不过来。村子不大,槐树就占了大概十分之一的地。村里的老人说他们还小的时候,这村子有现在二三十个那么大,方圆几十里。

可村里的人都知道,顺着槐树北面的小路走上个四五里,路过一片坟地,就能看到一个院子。张秀才住在那里,一个人。

村里的媳妇拿那吓唬哭闹的孩子,说你如果再哭就把你丢到张秀才家去。说来奇怪,这一招比什么都好用。

其实张秀才不是个真秀才,这个年头哪里还有秀才。科举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废除在京城的某个大殿里。

说起来,张秀才的老房子与村东头的大槐树,甚至与这个古老的村子还有那么点渊源。

〔张秀才〕

张秀才似乎是叫张贵墨,听说曾是书香世家,他的曾曾曾曾祖父是个探花,可到他爹娘这一辈的时候已经落败的不成样子了。他爹希望娃儿将来能出人头地重振家门,就翻着字典给他取了个文艺的名。张秀才没有辜负爹娘的希望啊,成天吟诗作画,好不自在。于是张秀才这个名字就渐渐在村里传来了,人们下地干活碰见他总要打趣两句,呦,张秀才又在读书哇。

张秀才是住在家里的祖房里的,那间老房早年应该属于村里不错的几间了,当时村子大时也是处在村子中间偏内一点的。可张秀才的祖先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村子会一小再小,小到用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在村里绕上一圈。

有人说张家以前是个大户人家,同这村里的其它几家一起建成的这个村子,可后来因为在村名字上意见不统一,就村子村子的叫开了。

又有人说村里的大槐树是张秀才的那位探花先祖亲手种的,现在成了全村的标志,张秀才也有功劳。

可功劳苦劳,却没一个人说把张秀才接回现在的村子,和大家住在一起。

〔王兰花〕

王兰花被村里的人叫作玉兰花,因为名字像外加人长得漂亮。

其实村里的人识字的不多,这个名最初还是张秀才给起的。

王兰花和张秀才是有那么一段往事的,玉兰花也是那时候张秀才夸王兰花的。

村里稍稍长点的人都还记得前些年张秀才和王兰花挤在一起搂搂抱抱的事,眼看着两人就要成家了,最后却出了个惊天般的大事。

张秀才的爹死了。

张秀才十几岁的时候死了娘,一直以来就和爹相依为命。这下子就剩他一个人了。

纵然王兰花和张秀才有那么多风流往事,张秀才如今却还是孤身一人。王兰花的丈夫是村西的李裁缝。

〔李裁缝〕

李裁缝曾经追求过王兰花,家里虽然不富,可比张秀才好不知多少了。村里人不经常出去,有谁家衣裳烂了就直接拿给李裁缝补补。再加上李裁缝平时做点小东西补贴家里,一家两口的生活还算美满。

李裁缝上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下却没有小。王兰花生不出,也不知道是王兰花的原因还是李裁缝的原因。不过李裁缝决定努力赚钱带王兰花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看,这终于让李老太笑了起来。

这王兰花漂亮归漂亮,唯一让李老太不满的是有时候张秀才见王兰花的眼神,为此李老太不止一次说李裁缝了,可李裁缝是个老实人,人家张秀才有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总不能不让人家看看吧。

其实李裁缝小的时候和张秀才玩的还不错。小时候张秀才因为一副文人样儿被欺负,李裁缝因为是个男娃却有一双堪比女人的巧手被欺负,两个人被欺负久了,聚在一起慢慢玩出了感情。

只是李裁缝没想到王兰花到最后成了自家的媳妇。

〔李老太〕

李老太不满意自家儿子的懦弱,一个人拄着拐杖哼哧哼哧地走了四五里,跑到张秀才家。走到的时候太阳正当头,张秀才躺在床上睡着了。李老太隔着三步远,用拐杖敲了敲张秀才的头,生怕张秀才身上有什么坏东西扑到自己身上。

敲醒了张秀才,李老太也不客气,张嘴就呛。她说你这都自己过多少年了,还整天瞎想啥,俺家兰花当时不要你,现在也不要你,你别成天看见兰花就像魂被勾走了一样,我记得西头的张木匠是你爹的远房亲戚吧,你再看兰花小心我让他打折你的腿。

李老太说完不等张秀才回话就用拐杖敲了下地面,走了。

天是真热啊,老太太边走边用手抹掉脸上的汗,还是张秀才追出来给了她一块水湿过的灰布,还有一碗水。李老太扭扭捏捏地喝完水,拿着湿布回去了。

路过那片坟地,李老太用湿布多擦了几下脸,扔了。

没人看见张秀才回了老房子,不多时从院子里挖出一个陶罐子,喝得醉熏熏地躺在床上哭,哭累了睡着了。

〔张木匠〕

张木匠是村里的老人了。基本上整个村子除了大槐树就数他年龄大了。张木匠从十几岁就开始学木匠手艺,到现在八十年,一手木工手艺早已练的炉火纯青了。以前如果谁家的木门是张木匠做的,谁家定是全村的焦点。还没那么老的时候,他喜欢做些小木雕,栩栩如生。村里的孩子玩的时候看到了他做的木雕,一个个眼馋的要紧,同他讨要,他也乐呵呵地给了孩子们。他说不过是几块木头,孩子们想要就拿去好了。

据说张木匠是张秀才的远远房亲戚,辈分高张秀才两辈。可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毕竟从来没见过张秀才去张木匠家。

李老太去告状的时候,张木匠正坐在屋子里听着城里的儿子给买的收音机,里面放的是磁带,唱的是梨园春。李老太张嘴刚吐出"张秀才"三个字就被张木匠打断了,张木匠说,那个孩子我知道,确实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爹还在的时候,我还见过他,这孩子挺不容易的,聪明,可惜生的不是时候,如果再往前生个几百上千年,就可能是个状元喽。他还说,你们叫他秀才,我知道,其实夸奖少戏弄多,可这么多年他一直自己住在老房子里,多少有点兰花嫁给你家小儿的原因,兰花那丫头呦……

这一来二去几句堵的李老太没话说,只能讪讪地笑。

末了,张木匠对着李老太的背影说了句,放心,那孩子懂事,不会做你担心的那事儿的。李老太伸出的拐杖顿了一下,没出声儿。

张木匠冲门外喊了一声,小胖,爷爷没有木雕了,过几天再给你雕个。

〔马小胖〕

马小胖本来是去张木匠家讨木雕,却偶然听到了李老太和张木匠的对话。

马小胖很纠结,他想去看看张秀才的老房子,但不敢一个人过那片坟地。小时候小胖他娘像其它女人一样拿张秀才吓唬马小胖,可慢慢地马小胖就习惯了,他既不像其它小孩子那样怕张秀才,也不是完全不怕张秀才。

马小胖生的壮实,倒是没辜负他爹给他起得名字。人壮胆也大,小胖想着想着,就走在了大槐树北向的路上。

马小胖磕磕绊绊一路,隔着老远看到了一座房子,房子蛮大,墙头上墙壁上长了不少像芦苇的东西,村里野草多,谁也不能说清楚那些草都叫个啥子名字。小胖踮着脚溜进了院子,溜进了屋子,逛哒了一圈,除了自己一个活物都没看见。房子看着挺大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几个木墩一张大床和几本书,显得空荡。张秀才在哪?他出去了?

张秀才去了哪?

马小胖跌跌撞撞地跑回村子,逢人就说张秀才不见了,路过的人啊,要么停下来看看马小胖,要么没什么反应地走了。

后来马小胖听说有人去看了看,还是不见张秀才。

张秀才去了哪?谁知道。人们围在大槐树下议论纷纷。有人说张秀才上山打劫了,有人说张秀才死了,也有人说张秀才消失好久了。

张秀才死了?是死了吧。死了倒也好。

〔张秀才〕

张秀才死了,有可惜的,有感叹的,有高兴的,也有无所谓的,可哪有为他难过的?有多少人盼着张秀才是死了哪?村里人谁都不说,谁想着谁心里明了。

而此时张秀才还背着他的小灰布包,在赶往省城的路上,他要去旅行了。

他去干啥?谁知道哪。

可他确实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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