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记

（一）

残阳似血。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跄在破败的街道上。

又是一天的僵持，敌人进攻，我方防守，如此这般，已有了三个月了。

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时候，我常常会突然失了神：“为什么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样？改变一切的是谁？操纵这一切的又是谁？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又是有着怎样的心思？他……难道看不见这般惨状吗？”

原因的原因，理由的理由，世界的背后一片漆黑。只剩风呜咽着离开，带走一缕窃窃和喃喃。

忆及那些个被我们称为敌军的小兵们，他们的脸上是和我一样的迷茫和无助。不，他们不是改变一切的人，他们的生活也曾同我们一样，温馨美好，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每天都有人战死，我们怀着或沉重或悲痛或哀伤的心情，将其掩埋。

可对于其他，我们无能为力。

（二）

我是一名小兵，像我这样的兵，在洛城里有上千人。三个月前燕军入举中原，首当其冲的便是位于要害之地的洛城。是的，洛城，正是那看着我们一点一点长大的家。为了保护它，我们站了出来。我们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的家，绝不许燕人入侵！

洛城里最受人尊敬的就是段守将和段夫人。一直以来，他们与洛城同生死共存亡。要是没有他们，洛城怕是早守不住了。

段守将对我们很好，从不打骂。段夫人呢，大家都说她是洛城里最美的女人。但我不这么认为，在我的心里最美的是城南卖热汤面的阿箐。

阿箐卖的是全城最好吃的面，她眉眼弯弯，如同新月，对谁都是和善而有耐心。

每天早上我都要去城南喝一碗汤面。时间久了，阿箐便认识了我。

“干啥哟，跑那么远，喝我一碗面，城北没有卖面的？”她曾不解地问我

我只是不答，憨憨地看着她笑，默默地喝我的面。

渐渐的，她便也明白了。给我的面总比别人多，还多加一把香菜末。绿色的香菜末，拌着红红的辣椒油，格外耐看——就像阿箐。

（三）

近来，燕兵攻势更猛烈了。跟以前相比，一个个像拼了命一般。仗越打越吃力。他们一批批地攻上来，我们在城头把他们一批批地赶下去，他们又一批批地攻上来。城墙下的尸体像木头堆一般垒起。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根木头般躺在那。
这之后，便没空去阿箐那吃面了。虽然心里一直挂念，但没有办法，大家都是咬着牙在这过日子。像那张三哥，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

那天，我正在城头当值，突然听到城楼下小王在叫，说有人来给我送东西了。

我下楼一看，是阿箐!

阿箐挑着一担热汤面从城南走到了城北来看我。可是，从城南到城北，不是很远吗？

我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着面。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面里，跟那绿油油的香菜末和红通通的辣椒油和在一起。

阿箐走时，低头对我说：“其他我不管，你可要活着来吃我的面啊。”

我狠狠点头。

真的能吗？在这漫天的硝烟战火里，我暗暗地问自己。
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四）

几天后，城里走水了，是段守将家。我第一个拿起水桶，向段守将家跑去。

段守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洛城就完了——还有阿箐。
火并不大，火头却很多，显然有人故意放火。浓烟中，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敌人来犯了。
我正想着如何冲进火里把段守将救出来时，身子突然一麻，被一个人背在肩上，头上被扣了一顶帽子。
那是段守将的帽子。于是，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这么做是对的，段守将是洛城的救世主，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灰衣小兵。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只有阿箐。

到底要牺牲多少条生命，才能知道有太多人已经死去？而我，没有选择。只有这样，洛城才有希望，而阿箐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敌人果然追了上来，我听到他们在搏斗的声音。
突然间听到一声“着！”我的背上被锐器划过，传来一阵巨痛。
他背着我又跑了几步，我又听到有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投降了吧！”
然后便听他道：“给你！”将我抓起送到一个人的手中，然后又一脚将我和那个人踢下墙头。那人兀自抱着我大声欢叫：“我捉到了他们守将！”
接着，便觉刺痛。低头，长矛已没入心口。

我苦涩一笑，眼前血红一片。不甘、释然、愤懑、疑惑……意识逐渐消散。
恍惚间只听见阿箐的声音——“其他我不管，你可要活着来吃我的面啊。”

风呼啸吹过，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