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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声停欲语迟

作者:钱濛濛
昨夜枇杷翩然入梦,它们黄橙橙的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跳入我口中。它们是那样的软嫩,只稍牙齿轻轻一合,便懒洋洋的分成几瓣,多汁甘甜,又透着些许果子独有的清酸,酣畅淋漓,诚想,世间再也没有更鲜美的水果了吧。一觉醒来,原不过南柯一梦,暗自嗟叹,回味起梦中似真亦假的场景,不禁口舌生津,越发想念。

枇杷多生长于江南,杏花春雨般温婉可人的江南,北方彪悍奔放的水土难以养育着水灵的物种,正如橘生淮北为枳,也算是有缘无分了吧。好在,得到冥冥之中的眷顾,如我这般贪吃的人儿,同枇杷树一起扎根在了水秀山青眉远长的江南。

曾祖在山上栽有几颗枇杷树,曾经郁郁青青。每到绿树浓郁夏日长,外婆外公便会带着子孙们上山采摘。不图赚钱,只为将这人间美味分享给远亲近邻一同享用。小时候的我太过于娇气,对这种长途跋涉,受烈日炙烤还要爬树摘果的行为很是厌恶与不屑一顾,自傲的以为我本该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每每在母亲恩威并施下,嘟着嘴气鼓鼓地站在枇杷树旁,趁人不备戳着树干愤懑不平:“都怪你,结什么果子。”但它依旧纹丝不动,沁凉凉的阴影洒落在我红彤彤渗着汗珠儿的脸蛋上。

外婆总是把她略有些干皱的脸贴着我,乐呵呵地哄着,细细剥好几枚刚从树梢上摘下似金珠的枇杷,喂进我嘴里,轻轻哼着民谣:“茧山白,枇杷黄,家家户户人倍忙。”有好吃的,我自然也就不计前嫌,山上精致盎然,间或迎来的清风拂去额前鼻尖的汗珠,顿觉清爽,心情也随之大好。不多久,小孩子的天真灿漫也显现出来,带着表弟去草丛中寻找酸甜可口的野草莓。

挑剔如我,极其喜欢枇杷中的一个品种,名曰“白沙”,通体雪白,清甜不酸,那种惬意,以至于让你相信人生的快乐有这般享受也便知足了。只是随着产量锐减,且成熟期晚,也慢慢绝迹。外婆为此骑着自行车跑遍村头,桥边,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地寻找,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偶尔递给外婆一枚,顾不得塞满一嘴的果肉,含糊不清地说:“外婆也吃”。外婆虽然应答着唉唉,但最终依旧帮我剥皮去核,都祭奠了我的五脏庙。

后来,借着学习的繁忙,如愿以偿不再上山劳作。不过周末回家,就能看见一篮篮弹丸般大小的枇杷。书包也放不下,抓起一个娴熟剥皮,就往嘴里塞,不住满口的喟叹。母亲便会笑骂我懒,也会有一篮是外婆特地留的“白沙”。

再后来,北上求学。以前读不懂近乡情更怯的情愫,现如今,只身在外,就连平时最痛恨的劳作也在想象中变得如此可爱与美妙。

今年仲夏时节,和母亲通电话,凑巧问及山上是否满树红沙,母亲惋惜说树太老了,已经结不出果实。心里闷闷,有种难以描摹的情绪,等待它们的唯独春泥护花。听着电话里母亲窸窸窣窣的声音,外公的腿疾和外婆的哮喘,蓦地惊觉,他们也正是那些渐渐老去的枇杷树。现在有点理解求学时读到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金已亭亭如盖矣,”简短的句子,却寓情于树,睹物思人的感情倾斜而出,不禁泪眼婆娑。

但愿我还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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