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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一条羊肠小道连着山里的两个村子,一个叫南洞,一个叫高山。

小道虽小,却也好走。五六里长的山路,路的两旁偶有缀着村人开垦出来的几片水田。大部分的都是低矮的杂树野草。高山村的闺女嫁进南洞村的多了,勤劳的高山女婿们便把这条通往丈母娘家路上杂树的横生枝节清理得格外干净。一路上,我们常会折进小树林子,觅得几颗鲜红的野山楂、几枝紫黑的“乌童灌”,还有那一层浅绒绒的罩着的红色“咕咕牛”。有时我们也采摘一些“夏枯草”,深紫色的花蕊,层层叠叠的,类似风信子,带回去晾干,制成凉茶。

我家在南洞,外婆家在高山村的村头,屋后是层层的土坪,坪上种着茶树。靠屋的缓坡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栗子树。右侧是半分菜地,种些时令蔬菜。左侧就是这条小道。

走在小路上,只要能望到外婆的房子,我就会加快脚步,大声地喊:外婆,我来啦。

外婆颤巍巍地颠着小脚,走路的速度却很快。每次她都会跑到跟前来迎我,一把牵过我的手,她的手一直都是凉凉的。记忆中,外婆总是梳着发髻,一根点缀着青花的老银簪子别在上头,透着浓浓的古老的气息。外婆叫不准我的名字,叫过大哥的、表姐的、二姐的,最后叫一句囡囡就算是叫对了。

外婆有五个子女,而我有十个表兄弟姐妹。每年的寒暑假,外婆家就成了我们的聚集地,这里会因为我们这群孩子的到来,一扫往日的冷清。

寒假,大雪封山。除了偶尔去捕捉冬日的鸟雀,就是待屋里,围坐在暖融融的炭火盆边。从舅舅的衣柜顶上取下堆着的连环画,有《三打白骨精》,也有《忧城龙母》,还有记不得名的。看得不过瘾,就沏上一杯老茶,把正在做木工活的大舅请来,求着他讲三国、说水浒。听故事的同时还不忘把鸡蛋用湿草纸包上,埋进火盆里,又把蕃薯干一条条的摆在火盆边上烤。似乎美食与大舅口中的刀光剑影才是最完美的搭配。我们常常忍不住发出阵阵“唉”、“呀”的惊呼声。这时大舅俨然成了一位说书先生,目光挨个在我们仰着的小脸上扫视一圈,又慢悠悠地啜一口茶,啧啧地品着,待吊足了我们的胃口,复缓缓开口讲述。

有时,他正说到精彩处,偏有订制木桶的客人来催他的活计。他就来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起身继续做他的木工活计。这时我们定是不依的。若是他对我们的哀求无动于衷,兄弟姐妹们就齐上阵,抬脚的、拉胳膊的、扯衣裳的,非得把大舅弄到积雪已和堂屋的地面一般高的天井里,才肯罢手。回头到火盆边,满室的蛋香里,还夹杂着些许蕃薯干的焦味。大伙一边分食着,一边回味着故事里的情节。

冬日听书是我们最大的乐趣,那样的冬天,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光。

我和表姐们的房间挨着那半分菜地,不大的窗子就朝菜地开着。到了夏天,一株浅紫色的牵牛花攀附着土墙爬上木头窗栏,凑近它,有淡淡的香气。众姐妹中,我和二姐的感情最要好。她常让我坐在窗前,为我梳头。我就在晨光里翻她的明信片。二姐大我两岁,四年级开始有男生偷偷送明信片给她,上面印有四大天王。记忆中,我曾问二姐喜欢谁,二姐说才不喜欢那些臭男生呢,其实我想问的是喜欢明信片上的哪个天王。正说着,二姐已为我扎好了发辫。她给我系上红色的稠带,左缠右绕再散开,就成了一朵花儿。有时红色的稠带扎腻了,随手折下一朵牵牛花,别在发辫上头,另有一番趣味。

菜地外是村里的水源,一个圆形的小水潭掩映在桃树下。偶有几片叶子飘落,在水面上滴溜溜地打着圈,又顺着水流悠悠地漂走,流向村子的的小溪中。常有一两只白鸭在溪中嬉水,溪流旁的泥土是墨绿色的,大家都叫“鸭屎绿”,儿时天真地以为是鸭子在那久了的原故。直至上学以后才知道那叫稀土。

我们常趴在窗台前,看阳光透过枝桠洒落,将水面分割,斑斑驳驳;看麻雀飞起飞落,跳跃着在菜地里觅食;看狗尾巴草在微风中左右摇动;看菜地里的黄瓜秧慢慢长大,绕上竹杆,看它开出浅浅的黄色花朵,再结出绿色的黄瓜……在这世间万物变化生长中,我们看见了一点源于生命的感动。

待到日头不那么毒辣时,我们就相约到村子东面的大坪上,或跳绳,或你追我赶。那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游乐场。村里放电影,晒谷子、油茶籽都在那儿。大坪边上是一片松林竹海,我们爬上竹子顶端,利用身体的重量把竹子末端压到地面,再轻轻一踮脚,就反弹回上空。我们就在这各式的游戏中乐此不彼,直玩到日偏西山,各家传来了悠长的呼唤声,大伙儿们才挥手散去。这个时候,外婆一定已在门口候着我们。冒着青烟的烟囱筒子、土墙黑瓦,连同外婆的身影,都笼在悠悠扬扬的霞光的温暖里,我们朝着夕阳中外婆的身影跑去,跑进了一段时光里……

时光缓缓的流逝,而我们浑然不知的童年也在一点一滴的消逝。转眼回望,我的女儿也扎起了发辫。而外婆离世也已几年,兄弟姐妹们自是早就各奔东西。南洞高山,渐渐的成了记忆中的童年。

清明时节,带着女儿回高山扫墓。连接两村的小路已难觅,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机耕路,直通到村里的大坪。大坪依然是一片黄土地,只是不复曾经的平整,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泥潭。我隔着车窗一一指给女儿看,小时候曾在这里“跳格子”,爬过那边的竹子,在这边的柿子树上摔下来……

下得车来,暖阳依旧,溪流缓缓,曾经热闹的大村子现在一片寂静。历经风雨的土墙、半开半合的栅栏,在午后的日光下安静地伫立着。几个老人围坐在村中的大石条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看见我们,便招呼着问是哪家的闺女。不远处,两三只土狗懒洋洋的卧在门栏处,几只觅食的鸡咕咕地叫着。

外婆的坟茔就在屋后的坪上,那棵老栗子树下。墓地周边倒也整洁,可见各房的兄弟姐妹们都尽心。一两簇新生的杂草,也叫我给拔了干净。

从墓地上下来就是那片菜地,菜地里,野草疯长,有的已高出了女儿的个头。几根枯竹竿,孤伶伶的立着,我仿佛看见黄瓜秧、南瓜藤绕着它们缓缓向上生长,一株牵牛花攀上了那土墙上的木栏窗子。窗后,两个小女孩正在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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