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在二里外的南北公路上下车，剩下的是土路，我特意要用步量过去。

路西边是一大片梨树林。从下车的路口往西，一条平整的公路穿过，直通大潘庄。那是父亲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子，也是我早年生活的地方，至今还有一些老师、同学和街坊。而今，那儿已没有家，只成了档案表上的原籍。

路东面最近的村子，就是中侯，也是我的祖籍和父亲长眠的地方。他一生客居，最后回到了他的父母和祖先身边。

我顺着公路向西望了几眼，天寒地冻的，又在疫情期间，没见一个人。就绕过东边路口特意堆放的棉花柴，沿着熟悉的土路朝前走。

一冬无雪，窄窄的土路上，厚厚的是松散的干土。踏上去，尘土飞扬。没走几步，鞋就成了土的。这一切，都挡不住我的脚步。我怀着朝圣般的虔诚，朝那座孤坟奔去。

放眼望去，田野里空旷寂寥。大片黄褐色的土地裸露着，没砍完的棉花柴和沟里高高的芦苇，也是黄褐色的。落光叶子的小树大远一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只有越冬的麦苗暗暗透出些绿意。半阴的天，微刮的风，一如我的心情。

我思绪翻飞：从最早被他称为“精小孩”到被他背在背上、驮在肩上、推在小车上的美好时光，从随他去上学到我们的美术课、音乐课、语文课堂，从他给乡亲们写信、治病到他的吹奏笛声和二胡声，从他黑亮的头发、完好的牙齿到剧烈的咳嗽和急促的喘息……

一路向东，沿近村的路南拐一点，经过一口井，再往西几步，就到了目的地。33年了，这座心中的孤坟，我情不自禁，无数次献上至诚的热泪和思念。

我跪在坟前，找出打火机，把手中的纸钱点燃，片片纸灰在风中飞舞。我一边给父亲念叨着一家人的近况，一边想怎么在这儿种一棵跟自己同名的树。

纸钱燃尽，我站起来。茫然四顾，不想这么快离开。我拿出手机，找出去年冬天写给父亲的诗《其实，您一直都在》，朗读出来。接着，从《生命中不能没有你》《不老的父亲》，到《残缺的父亲节》和《真情依旧》，把近几年写给他的诗文一一读出来，读得声泪俱下。

我徘徊良久，长叹一声，原路返回。走到公路上，迎到接自己的人和车，一起回家。忍不住想：“我没断喽去，父亲一定清楚，这个华发渐生的女子，就是他没能陪着长大的女儿。几十年不见，他还能认出年过耄耋的母亲，就是他当年的女神吗?”

另一个更坚定的声音告诉我：“逝者的灵魂，只存于怀念者的心中。上坟，送纸钱，不过是哄哄活人，寄托哀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