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儿子过年难

那些年在乡下过年时，我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很拮据，我老公拉一车柴到镇上卖，换回钱直接就在镇上买了年货。钱不多，样样少买点儿，肉啦鱼啦鸡啦。第二天再拉上一车柴，换回钱再接着买年货，置办些油盐酱醋等等……就这样，连续卖几次柴，年货就置办的差不多了——所以勤劳的人家，每年的开春或秋收之后，总要割许多柴，留作入冬时拉镇上换零花钱。

村里花钱最冲的当属代队长了，听小道消息他家过年花销在一千多元，那时候，这个数字对我们来说可是天价，可望不可即。代队长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是“首富”，无人能敌。

然而，物质上的丰足却弥补不了他精神上的空虚。每到过年过节，别人家欢欢喜喜贴对联放鞭炮，他家却燃烧着战火，为什么呢？——他家只有三个女儿！

没有儿子，是代队长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平时倒也没啥明显的表现，只有到了年节，别人家都是半大小子争先恐后的点鞭放炮，他家只有老爹亲自出手。三个丫头蛋子对鞭炮不感兴趣，她们只钟情于流行时装。

这时候，代队长压在心底的不满怨怼便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把老婆当成了发泄的对象，是她没有生个儿子给他，害他今生无缘当爷爷……所以他俩口子年年当此时，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互指对骂——当然他不能直言不讳地骂老婆没生儿子，常常是籍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为借口，如肉烀得不烂，菜里酱油放得太多……而他的老婆也深谙其意，借势顺茬往上爬，两位可谓是心有灵犀。憋了一年的闷气总算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得到了宣泄。骂毕，仍是队长亲自挂帅，就象面对着众多的村民一样，摆出一副威严，点响了鞭炮，然后把不愉快压在心底深处，待明年除夕再来个“厚积薄发”——面上还得多少有一点喜色，毕竟还有三个女儿在家，这个年也不能吵的过份啊！

失望中代队长又升起希望，他开始盼望着女儿将来给他生养个大胖外孙，过年领回家叫他欢喜——眼看一年年的送走了三个女儿，又迎来了一个个小生命的诞生，一个个失望交织在代队长的心头。

大女儿在邻村找到了另一半，婚后迫不及待的生了两个丫头片子，不仅代队长失望，连她的老公爹也面露遗憾；二女儿的家安在了离镇上不远的街边，她和她的姐姐一样，很快就抱上了一双女儿；到了三女儿这——虽然三女儿念了中专，学了护理，但她仍然是年年三十没月亮——毫不差样——生了一双不让须眉的巾帼女豪！

代队长彼时真想断喝一声：“呀——呆！和他妈你娘一样，你娘生姑娘，姑娘又生姑娘，随根儿！就不能差差样？真他妈阴盛阳衰，这算没了治了……”

以后，每到腊月年根儿，目睹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遍观城中有甲十四万，竟无一个是男儿！代队长心里充满了凄凉之苦，那股子无名邪火，怎么压也压不住，年年就在此时和老婆戗戗一顿，这也算我们村那时的一道奇异的风景吧！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膝下愈发显得空寂，心情也像那落了日头的西边天，愈发阴暗了。女儿再好，终究是人家的人，总不能把她们揽在自己家里过年，人家也有父母、兄弟姐妹需要团圆啊！

如果村里有谁家坐月子，恰好生的又是男孩儿，代队长就更是妒火中烧，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人家都与儿子有缘，我怎么这么命苦……

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生了孩子总得凑份子下奶呀！而他们俩口子是死也不愿去目睹人家生儿子的那份喜悦劲儿的，这时候，他们就随意的打发自己的女儿去敷衍，送些挂面鸡蛋之类。女儿去了生孩子的人家还要再三的解释：“我妈感冒了，鼻子不透气，难受的不愿出屋……”“我妈这几天嗓子疼……”

其实，这老代俩口子全都在家好好的，在干什么——躺在炕上仰巴脚瞪眼望棚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