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下午心血来潮，跟着室友做了一个小时的运动，视频中的郑多燕似乎连续跳两个钟头也依然精神十足，但是我已经瘫倒在地了。三人收拾好澡用具，占领了楼层一侧的洗澡间。

我从阳台取来澡巾，顺手放在盆里。

“哎，雨薇，一个物件证明你是北方人！”

可不是吗？大学的第一年，我总是抱怨：和室友去浴室洗澡，总是最后一个洗好。后来总算是找到了原因——搓澡！她们每次都是冲洗好，

打上沐浴露，冲洗干净就上去了，也难怪我这用澡巾的人赶不上节奏了。

想到洗澡，记忆的阀门便打开了，“哗哗”地流出滚烫的水。

四岁前，我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那时洗澡是非常艰难，也是非常有趣的。我闹着要洗澡，祖母便带着我转到人多的地方，询问附近的奶奶们要不要去后山水泥厂洗澡。老太太们一拍即合，都拉着孙子、孙女回家收拾东西，不一会便蹬上三轮车来到村口集合。孩子们是闲不住的，一个人坐在三轮车后车厢是多么无趣的事情。车子还没有开，邻居家那位长我一岁的姐姐就笑嘻嘻地爬上了奶奶的车，我自然是欢喜非常，两个小小的人儿贴着耳朵说话，也不晓得咕咕嘀嘀说了些什么。不一会，那些让我至今也辨不清究竟是小哥哥、小弟弟还是小叔叔的男孩子们便也争先恐后地要爬上我们家的三轮车。奶奶总是捏了一把汗，着急地跑到三轮车前：“小祖宗们，你们别把三轮车坐翻了，哪个小孩再往上爬，屁股就要开花!”老太太们是俭省的，去水泥厂洗澡是不要钱的。即便如此，她们也不经常去洗澡，她们说：“我身上不脏，用不着三天两头往堂子里跑，不是老妖精。”可是我经常看到邻居家八十岁的老婆婆整天呆在锅屋里烧柴，有一次我拉着小姐妹去婆婆家偷草莓，亲眼看见她穿着背心在院子里用毛巾擦洗。可是婆婆为什么一年都不去一次澡堂子呢？终于到了澡堂，我脱掉了鞋，爬到了木椅子上，奶奶帮我把厚厚的棉衣扯下来。水泥厂里的大池子比不得花钱的澡堂子，不仅没有专门的拖鞋，就连水似乎也是很多年没有换过，池壁也是滑溜溜的。我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靠近了水池边。里面的阿姨肩膀靠着肩膀，刚刚进入池子的阿姨在水里一起一伏，用毛巾撩着水往颈下泼；而全身泡得通红的阿姨则在岸上互相搓背，搓过的地方愈发显红；搓好了背的阿姨，从池子里舀了满满一盆水，白色的泡沫在头顶上，就像白色的云朵那样好看。水是不能倒在池子里的，要遭人骂的。洗头么，就在岸边，泡沫水倒在池子边的地下道里。有些刚刚下班的阿姨，刚刚进到池子里，全身的水泥就抖落在水面上。我心里是有些不乐意，便立在岸边不动。奶奶对付我这副大小姐派头总有自己的办法，她见我不愿意下去，就把我拎到放衣服的椅子上，三五下就把我的棉衣套上。“你就在岸上看着俺洗吧，什么时候俺都洗好了，你再回家！”我看到在水中快乐地扑腾着的小伙伴们，在湿润、温热的浴室里，觉得自己满身的汗毛都粘在了棉衣上。最后还是自己默默地把棉衣脱掉，顺着沿儿滚到了奶奶的怀里。热水很快把我的兴奋细胞唤醒，我兴奋地趴在池沿儿，用小腿拍着水。很快，孩子们不顾奶奶们的阻拦，都爬到了池沿儿，用小腿拍打出水花。我看你的水花更大一些，怎么也不肯认输，要拍得更使劲些，更快些。不多会，旁边的人就开始抱怨：“一群皮孩子，家里人也不看着点，还叫人洗澡吗？”奶奶们一个胳膊就把我们挟起来，扔到一边去。那时候的洗澡，准确说叫“泡澡”。每次去洗澡没有两个时辰是不肯出来的，非要把手心、脚心都泡成干枣皮那样才好。小孩子赖在池子里不出来是常有的事，过了下午五点钟，下班的人早就收拾完毕，踏上回家路途。我们的快乐时光却还刚刚开始，在水中打水仗是最过瘾的事情，你泼我一下，我非要泼回去才公平。小小的人儿怎么也不愿意败下阵来，连续被泼了几次，回击无力就气得直跺脚，然而在水中却是难以站稳的，常常先是嘴里被泼进几口水，又栽下去喝了几口。等到从水里起身感觉到丝丝凉风的时候，我们才从池子里爬出来，光着脚丫奔到奶奶们的怀里。身上的水似乎很难完全擦拭干净，衬衣袖子似乎在细细的胳膊上拧了好几圈。在风沙大、温度低的朔方，冬天洗澡之后，奶奶总是要把我那湿漉漉的头发擦拭好几遍，简单盘个髻儿，左三层右三层用线围巾裹住头，只露出骨碌碌打转的两只小眼。

印象中到了五岁，我就离开了祖父母，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生活。从那时起，也就再也没有进过那样的浴室，也再也没有听说哪里有免费的浴室开放了。习惯了那滑溜溜的池壁，习惯了在污浊的澡水里泡澡，当母亲第一次拉着我的小手进入带有淋浴头和瓷地板的浴室，看到满屋子的人，我竟感觉气闷。我现在才依稀记起来，正是在不去大澡堂子洗澡后，我才开始体验澡巾的滋味。奶奶总是说：“小孩子不要搓什么澡，透嫩的油皮，搓掉了小孩难受。”可是妈妈却非要戴上扎人的手套，像刷鞋子似的用力搓着我的后背。那时的洗澡，似乎成了一件不是很愉悦的事情了。

旁边“哗哗”的水声止息了，室友敲了敲我的门：“我洗好啦，快点哦！”在腾腾水雾中，又见那弥漫着热气的澡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