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里的光

他和她走在金海湾环形道上，手牵手，看海。

海不用注释。每一滴水珠都无拘无束的，偶尔被风吹散在蓝天里，向上飞行，变成雨。偶尔像跨过长河的勇士，每一滴都恣肆着，无尽的瞬间，敲击着心上的妙响。

风是一把温柔的手，伴着每一缕走向傍晚的阳光，一浪接一浪，用长篇的海将日子摇曳得层峦叠嶂，把树杈吹得飘飘摇摇，树叶三三两两庄严地诉说着落地归根。他在这头守候着她的追求，她的精彩，她的任性。直至昨夜，她终于归来。他们仍然未婚。

他不用眼睛，也能看到眼前那一幅浓浓的水彩画。海还是和天蓝蓝地腻在一块，风是指挥家，鸟儿迎风而起，还有一旁绿得悠哉的红树林——这都是从她的感慨中听来的。但使劲想看看这里的变化，怎么都看不清了，只能通过记忆唤醒一棵多年前的杨柳树。他情不自禁

地念叨着：“杨柳已及腰，就等你来撩。”这是初次见她作的打油诗。他知道，她已经听不到。因为她仍不停地讲话，不停地感慨着变化，说着红树林，说着金海湾，说着“第一城”……他老得看不清，她老得听不见，但多么清净的午后，他们能读懂对方。他75岁，她

72岁。

昨夜一场雨。雨后的阳光下，红树林每一片叶子都好像跟着喜好戴上了各色水晶，琳琅满目，看着暖和。树只有十岁孙子一般高，不大，但如同一位光荣的产妇，身体扛着丰盛的果实，果叫“榄钱”，北海人都这样叫着。榄钱焖车螺，是她离开北海前吃的最后一道菜。

年轻时，她不安分，总觉得生命中就欠缺一场革命，私奔到北海，来不及结婚就生下儿子，接着就拿起行李去追逐阳光最灿烂的地方。直至多年后，她在泰国也看到红树林，但失望的是泰国人不懂榄钱，甚至听当地人说泰国的红树林是不结果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北

海才是她开花结果的故乡。

午后的阳光更像童真意味的天使，每一处光亮都是那么清晰，还窸窣着不谙忧苦的喜悦。小孙子苦心经营着每一个泡泡图案，泡泡杆是奶奶漂洋过海带回来的礼物，可以拉出和他一样长的肥皂泡泡，偶尔一两个失败的泡泡就成了他的愁苦。映着红得入紫的余晖，泡泡仍

装着逝去的光芒，明亮着他、她还有他，随之又娇柔地下落，战栗着细微的律动。风都怕破坏了这一个个艺术品，缓了下来，各色泡泡排列的不排列的都成了阵势，没有序曲，整个海岸线都是泡泡。反而给了人时空模糊的错觉，明悟出延续的永恒。她久长地站在海边，

定神地看着泡泡，告诉他，泡泡正在分娩着一个个簇新的世界，很近，就在他眼前，更像一个用大光圈定格的世界，模糊了外界，清晰的有远去的树木、老去的房屋、走过的道路，连同爱也能住进这个泡泡的世界里，那些都是欣喜若狂的生命。

阳光就这样摘下了他们俩的笑容。

直至晚霞闭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