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之恋

杜宇声声。

谷雨，正是春播的大好时节。母亲又在电话里催我回家帮她种花生，我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是不舍得让那几分自留地抛荒。纷纷扬扬的细雨中，我望着小区楼前的那一小片田园，思绪也随飘飞的雨丝飞向迷蒙的远方……

也许是从小生活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又曾有过十几年帮助父母从事田园耕种的经历，我对田园的情感虽没有母亲她们那么深，但留恋之情也常油然而生于心头。如果要论画家，我们的农民是当之无愧的。他们用汗水做颜料以锄头为画笔，踏踏实实在大地这块巨大的画布上创作出一幅幅朴实而又色彩绚丽、最具现实审美价值的田园风景画！

年年，当春意还浅的时候，楼下那片田园里的几畦麦苗已在二月的春风中抖擞着精神，嫩嫩的绿绿的，像给脚下的土地铺上一块巨大的绿毛毯。清明前后，那麦就会长到半人高，碧绿碧绿，针尖似的麦芒向上刺起，即将饱满的麦穗让人看着心里踏实。等到布谷鸟高唱“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时候，那麦早就换了服饰，田园麦浪滚滚，黄澄澄的发出像风铃轻微撞击的声响，沉甸甸的似乎能闻到新鲜面包的麦香。一阵紧张的收割、脱粒与曝晒后，丰满的麦粒就摇身变成面粉、面条、面包之类的面食，我们吃着自家田园生长出来的面食，脸上终日洋溢着踏实的笑容。高贵的油菜花也在料峭的春风里黄灿灿地彰显起季节的色彩，上披黄绸，下着青绿，亭亭玉立，整整齐齐，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闻到绿莹莹菜油的清香。油菜花旁边，还有二三畦豌豆点缀，青绿的叶子映衬着紫红色的豆花。过不多久，人家的餐桌上就会多了一道时鲜的菜蔬，碧玉一般展示田园的价值。

仲夏是植物孕育果实的季节。仲夏的田园生机勃勃，蓄势待发。五月的阳光似乎最懂得植物的需求，格外灿烂，而植物也生长得格外旺盛，仿佛要回报阳光的恩赐。花生园里，翠绿翠绿的花生叶片下，一根根嫩白嫩白的“果针”早已插入松松的土里，默默孕育着属于自己生命价值的果实。有的人还安排插上单季番薯，生长得葱葱郁郁，藤蔓肆意延伸。大豆的叶子则黄绿相间，大多已转黄了，只有一些叶子似乎还在留恋于身上的“春衫”，依依不舍，慢慢更换。但在五月阳光的催促下，最终还是穿上了季节的盛装，由主人领着走进晒谷场去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水田里，水稻已长得郁郁青青，茂茂密密，根须深深地扎进沃土里，尚未饱满的稻穗努力地向上挺起，沐浴五月的艳阳，微风送来阵阵蛙声，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诗经·生民》云：“恒之蘼芑，是任是负”。洁白的大米产自自家的田园，环顾满仓稻谷，谁人的心里不踏实？“土地是致富之母”，母亲常常讲起饥荒年月里的“心酸事”。生产责任制后，她把心里的那份踏实化作耕耘的激情与虔诚，同父亲一道“率领”家人风里雨里往来种作在希望的田野上，托起了农民一个又一个平凡而现实的梦想。在那人心一度“浮动”的“全民养殖”年代，目睹肥沃的土地“一片狼藉”，母亲常常感叹说：“田园是用来种‘五谷’的，店里的米再多也不如自家米缸的米踏实。”后来，村里的那片水田也成了现代农业开发基地，母亲似乎不习惯“突然的悠闲”，那几分自留地便成了她抒发“田园恋情”的唯一田园了。她照以前生产队的做法，按时序轮番种植，花生大豆番薯交替。到了收成季节，她总要像当年在生产队里出工那样，戴上斗笠，拿起当年的那把早已磨得光滑的木“棒槌”，一上午蹲在自家门前的小场地里，来来回回地捶打着晒干的大豆秆，满脸通红，淌着汗珠，直到自己觉得差不多，似乎过足了劳动的“瘾”才依依不舍地“歇工”。当我们喝着母亲“棒槌”打出来的新鲜豆浆时，我不知道母亲的“田园情结”里是否多了一层“现实意义”的内涵？而在田园的空间不断受到“挤压”的时代，阿姐的田园守望是否超越了物质层面的收获？她秉承父亲母亲的勤劳习惯，年过大半百的人至今仍以“强劳力”的形象活跃在田间地头，像小时候她放牧过的队里的那头从不知疲倦的耕牛，风风火火，秋收冬种，把田园的使用价值最大化到边边角角，让田园四季瓜菜鲜绿，那种精致的传统的“立体化”耕种让长在季节里的每一种作物带来更多的生活上的充裕和踏实！她的每一次电话后带给我的是她亲手栽种晾晒的时鲜瓜菜、香甜红厚的番薯干……“吃完了再拿”，她常这样大气地说，真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

“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是诗人陶渊明笔下的诗意田园写照。花生播种季节，淡淡的晨雾中，朦眬的月色里，田头地尾，一前一后，总能见到低头默默整理着土地的边边角角的老年人，那份耕耘的虔诚，那种关联着他们生活的田园“诗意”，只有走过沧桑岁月的人才能读得懂。他们把地梳理得干干净净、精精致致，从楼上看下去，那整理好的土地就像一张巨大的黄纸，上面像用尺子一横一横整整齐齐地画出纵横格来。此时，早已看得入迷的我真想走下楼去，接过他们手中的画笔，成为其中一员……最妙的还是夏天，有时半夜醒来，听到四周蛙声一片，此起彼伏。没有小车疾驰的噪音，没有城市广告车单调重复的喧嚣，没有街边讨价还价的嘈杂，更没有远处建筑工地水泥搅拌的肆意轰鸣，有的只是夜的安详与心的宁静，让人仿佛置身于静谧而充满希望的乡间田野！枕着蛙鸣睡觉，在均匀的呼吸声中把自己的本心跟预兆丰年的蛙声融在一起，连梦都是踏实的。而在这样踏实的梦境里，我仿佛又回到从前帮助父母耕种田园的日子里：晨起割稻，冒雨插秧，挖地瓜，种花生，砍甘蔗……四时劳作，五谷满仓，从容踏实，虽艰辛却其乐融融。

回望田园，杜宇声声，嘉禾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