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荒草密，陌上躬耕稀

------令人深忧的农耕问题

六月中旬因有事回了一趟湖南老家，虽然往来匆匆，却内心感慨颇多。

记忆中，这个季节应该是稻浪滔滔连天碧的时候，应是“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的和谐场景，虽然还没到“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的农忙时段，但至少家家户户已经在准备“双抢”的农具了，晒谷坪也应提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然而，今非昔比。回到农村老家，行于阡陌之上，满眼的荒草连天，满眼的寂静荒凉。整个村所剩不多的稻田里，有的已经抽出了稻穗，有的刚刚插满秧苗，很大部分则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田野中，难以见到躬耕的身影。整个村庄，不闻鸡鸣狗吠，不见儿童嬉戏，难见农人荷锄而行。昔日小径，皆已荒草漠漠，难以行人！昔日鱼塘，早已淤泥涌积，水草漫堤。

都说田地是农民的命根，看着昔日肥沃的良田被闲置荒废，心痛之余，我不得不怀疑：是田地贬值了，还是农民的命根变味了？曾记得，父母为了能早点将子女的户口田分下来，来来回回得跑多少趟村支书的家，天黑送鸡蛋猪肉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曾记得，因没分到田地，被同伴们叫作“黑市人口”的时候，孩子们那沮丧的表情；曾记得，为了让田里可以多插几蔸禾，田埂被挖成了一条细线，因此打骂结仇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曾记得，稻田间灌溉用的小沟渠也被插上几蔸禾苗，田埂上也会点上一排豆，更别说那些山上扭曲的小梯田。

我所在的禾市乡滩头村是个大村，人多田少。小时候，每人能分到约五分田，收成好的时候，能基本温饱。收成不好的时候，除去交的公粮，所剩已不够维持一家的伙食。所以，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每年的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节，父母挑着空箩筐借粮的事情。运气好的时候，能借来一担半担，父母脸上多少会带点笑意；运气不好的时候，父母担着空箩筐回来，脸色暗沉，稍不留神，我们兄弟几个就会被骂作“讨帐鬼”“吃人蛆”“黄眼珠”，接下来的日子在意料之中，每天不是红薯，就是豆子粥，能吃个七分饱已经非常幸运。所以，从小我们就盼着田里能够收成好一些，能够吃饱肚子，那是我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原始的愿望。所以，我们从小就会干力所能及的农活，割禾，搂禾，打禾，出桶，扯秧，莳田，刨田埂，蒯田等等，虽然很苦，但我觉得，那些田地，是我们生命的田地，我们得靠它，过日子，以及成长！

如今，我们曾经赖以生存的田地越来越少并渐渐荒芜，失去了往日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就拿我们滩头村来说，这几年直接建在田地里的房子不下于二百栋，超过一半的村民直接将好好的田地变成了宅基地。从最先的在老房子的周围盖，发展到直接在田地中间开盘立栋。于是，房子越来越多，肥沃的田地则迅速减少。以前是白墙灰瓦点缀在绿色的田头，现在是绿色的稻田点缀在房屋中间，像一块块别致的小菜园。小菜园要是全种上了，风景应该也还不错。可是，现在的农村已很难再见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房子是多了，但大部分属于空巢；田地减少了，精壮的劳力皆外走他乡，剩下的老弱妇孺已难以料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别说把子女们孙子们的田地操持得脱妥妥当当。本着能动就种点自己吃的原则，以前的两季稻便成了一季稻，以前巴不得一亩地能种上两亩的粮食，但现在即使有十亩地，也没人愿意种，种一亩够吃一年的话，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种一点一亩。

肥沃的良田一旦荒废，就会逐渐硬化，变成生地。重新开种需要很长时间才可以达到水稻高产的土壤要求。作为农民，操持好田地是根本；作为国家，农业生产始终是生存的基础，千古不变！现如今，农田的荒废不是我们滩头村的个别现象，而是大部分农村存在的普遍现象，而且越贫穷的地方越荒废得严重。因此，我深忧：当我们老去，谁可躬耕，何处可耕？

我们的父辈是最会耕种田地的一代人。什么时候浸种，播种，温度几何，什么虫该怎么治，什么阶段施什么肥，肥料比例几何，什么时候该放多少水，什么时候开始晒田等等，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是看云识天气的高手，并提前计划要干的农活。我们从小干过农活，虽然几十年未做了，但重新下田的话，即使不熟练，但还知道如何去做。然而，我们的下一代，从90后开始，大部分从未下过农田，分不清秧苗和稗子，更别说干那些又脏又累的农活了。所以，若我们作别西去，再过三四十年，依现在的状态发展下去，农村的田地要么开发成了工业城或住宅区，要么变得更荒芜了。但农村人还是农村人，即使住在城里假装自己是城里人，即使不干农活也可以过舒服的日子，但我们需紧记：我们都是田地里长出来的生命，真的离开土地，我们真的要变得依无可依了！粮食是田地里种出来的，是要播种，施肥，收割才能变成粮食，才有我们的米饭，面包，酒，蔬菜，以及肉和火腿肠。住在城里种不出稻谷和玉米，那我们的粮食从何而来？难道再过几十年，我们的子孙，以及我们的子孙子孙都改成吃空气，或者吃城里的灰尘和钢筋水泥？丢了生存的根本，我们要活下去，就只剩下修炼成仙一途了！

良田被占，或田地荒废，无人会种，无人愿种。随着老一辈耕种的人越来越少，农村粮食的产出越来越少。社会的矛盾必将越来越凸现，社会该如何重新分工？谁来扛起粮食耕种的大任？如果农民不耕种田地，那么田地还能属于农民吗？农民若失去田地，他们的出路又何去何从？不是我杞人忧天，也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类关乎生存，关乎社会稳定，关乎国家根基的问题，如果不从源头上去解决，去提前改革，一旦爆发，必定又是一场燎原之火！

本来这些问题，不是我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应该关注的，我应该只关注我的荷包鼓不鼓，银行卡的余额还足不足，孩子的学习成绩好不好。但每次回去看到村里越来越荒凉的景象，看着生存在农村的老一辈孤苦的样子，看着他们在凄凉的景象中逐渐远去的事实，我已痛无可忍！我虽力薄，唯有疾呼！

我疾呼政府关注农村的养老问题。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搬入城镇居住的人员增多，不愿离开农村的空巢老人的养老问题越来越严重。在工作与赡养老人的决断中，很多人都选择了工作。于是，农村老人很多都成了孤家寡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成了一句让人齿冷的笑话。到目前为止，农村除了一个大病用不上，小病难用上的农村医疗保险，没有采取任何可行的措施。定期给老人做身体检查有没有？定期对孤寡老人进行的访问与慰问有没有？整个县城，有哪些乡镇设有老人活动中心的？

我疾呼政府关注农村的子女教育问题。其实，很多人并不愿意离开农村。但现在农村的教育条件与设施实在令人堪忧。要硬件没硬件，要软件没软件，跟城里的教育环境没得比。大部分乡镇没有幼儿园，即使有了，也问题多多。很多农村小学已经完全破败，有点条件的，都想尽办法把小孩往城里送，宁愿租房子陪读，也不愿把自己孩子耽误在农村这条坑洼的起跑线上！相关部门有没有调查过，农村学校的生源流失是谁之过？有没有计划去改善？改善农村的基础教育设施，提高农村学校教育素质与水平，是解决农村安居问题必须要做的工作之一。

我疾呼政府关注农村基层干部的素质问题。可以肯定地说，能全心全意为村民们办实事的干有，但很少。虽然看似每年政府为各乡镇各种项目拨了不少款项，但真正惠之于民的不多。很多时候，项目申请了，田地也批了，国家款项下拨之后，随之项目也迅速夭折。这应该不是个别现象，管辖部门只要稍微用心调查，真相，我们都懂的！只要能够获取利益，很多基层干部置国家政策和乡村的生态环境于不顾。如果基层干部负责，很多良田就不会轻易变成宅基地。如果基层干部关注农业生产，就不会置大片的良田荒芜而不顾。我想，基层干部要是能起到“好带头，带好头”的作用，新农村建设就不会成为一年又一年的空口号了。基层干部的选拔，第一要得民心，第二要办实事，第三，才是个人能力问题。基层干部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农村的发展，直接关系到农民在农村生活的幸福感。

我疾呼政府关注农村的生态环境问题。举一实例：我们滩头村的河滩被人承包挖取河沙数年（村民们未获得任何收益），致使良田开裂，村民房屋受损。村民前行阻止，竟被殴打致卧床不起，这一严重破坏村庄生态环境的行为竟然一直无人监管和制止，受伤村民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且上告无门。通过这一事例可以看出，政府对农村生态环境的保护处于何等漠然无视的状态。我们的母亲河永乐江，受到的污染日益严重，我们处于下游的村民，近几年来，死于癌症和各种疑难杂症的村民越来越多。但政府一直没有关注这些村民的饮用水问题，也没有监测永乐江的水是否已经到了不可以作为农业灌溉使用的地步。如果有了问题，我们的政府是不是应该将此作为头等大事来解决！习大大都说了，金山银山不如绿色青山，为什么我们的发展还是要建立在破坏环境的基础之上。为官一方，造福万代子民，请问，我们官老爷们，有这样执行了吗？

我疾呼政府关注农村的基础建设问题。农村要发展，必须要引进新的生产管理模式，开拓农民的新视野，帮扶村民们了解新的政策，带领村民走致富创收的新道路。针对现在农村劳动力少，村民不愿意种田的问题，我们可以将田地实行统一承包生产，将所有田地实行有效整合，使用机械耕种和管理。针对各地不同的特点，聘请专家指导村民经济种植养殖，我相信，如果村民们能在家里创业，且有奔头，谁愿意苦巴巴地远走他乡做低三下四的农民工？另外，适当增加农村的娱乐设施，使农民能够在繁重的劳动之后，不是面对黑漆漆的荒草成林，不是面对不堪忍受的蚊虫叮咬，而是可以跳跳广场舞，KK歌，看看电影，上上网等，能够过着比城里更惬意的生活。谁还愿意在城市作漂泊之客？

城市的发展需要关注，我们农村的民生更需要关注。为了缓解城市的压力，发展新农村建设，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是必须要走的道路。所以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很少见到有荒芜的田地，农田的利用率非常高。而那些躬耕于农田的农民，他们的日子并不比蜗居在城市里的精英白领过得差。他们已经不是为了生存而躬耕，而是他们乐于躬耕，乐于在田野中享受这种劳动的快乐。农民的身份，于他们，已是一种地位，代表财富和自在！

这几年，有些村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们也能在自己的村子里过上幸福惬意的生活了。如我们的稻田公园，以生态农业发展为方向，既美化了环境，也带动了生态旅游的商机。但我们很多农村如我们滩头村一样，见不到发展的希望，见不到幸福的曙光。所以，我们的政府应该多学习如何建设新农村，多关注农民的问题，农村的问题。只要在农村栽好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更何况，那本来就是凤凰的家！

在好几篇文章里，我都表达过，老了要回农村过自由自在的耕种生活。我希望，等我老时，退了休，到那时，属于我的那份田地还可以开出稻花一片，还可以收割一地金黄；可以在南风轻拂里，闻新翻的泥土气息，听悦耳的蝈蝈与蛙鸣；可以与熟悉的儿时伙伴们于田埂处回忆往昔，感慨人生。而不是，荒草萋萋无径觅，欲耕无处下铁犁！

我希望，梅雨时，布谷声起，青山绿水躬耕情浓；

我希望，农忙时，燕子斜飞，热火朝天抢收忙种；

我希望，冬藏时，暖炉正旺，家家户户仓廪盈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