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插秧时

又到一年插秧时，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想起30多年前，在老家上沙湾田间插秧的一情一景。

——题记

每年的农历三四月，当布谷鸟不停地呼叫“播谷、播谷”时，已然到了培育秧苗的时候了。一到培育秧苗时，每天晚上要去守水，过去也有经常因为争水而打架的事。我小时候也常常和爷爷去守水，爷爷胆子很大，我总是不住地往后看。爷爷对我说，晚上走夜路的时候不能往后看，往后看会看到鬼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往后看了。有时为了给秧田灌满水，我们一整晚都不能睡。我们将水引进自己的秧田后，我和爷爷就坐在秧田边静静地等待着秧田里的水灌满，这时爷爷拿出他的旱烟袋，吧唧吧唧地抽着他的“精神食粮”。而我则靠在水沟边粗壮的柳树上，抬头数天上的星星，每次数到一半就忘了，只得重新开始，一颗，两颗，三颗……

几阵春风吹过，一场急促的春雨洒向大地，梯田里大块大块的土块变得酥软，断流的溪水重新焕发生命的欢腾。农民们将养一个冬天的老黄牛从圈里牵出来，让它在春雨洗过的太阳底下伸展筋骨，整装待发；将浑浊的水渠截断，让滚滚的春水肆无忌惮地流入梯田，干渴的稻田贪婪地吮吸着。爷爷将自己的裤脚挽得很高，肩上扛着明晃晃的锄头，牛已经驾上了生锈的犁铧，它坚实的臂膀将让生锈的铁棃重新焕发光芒。随着主人的一声喝令，慵懒的老牛挎着坚定的步伐在泥水里前行，经过来回不断地踩踏、犁铧，梯田里的泥和水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男人们负责犁田和垒田埂，在家乡上沙湾村，女人是不能垒田埂的。母亲会在垒好的稻田埂上种上黄豆、玉米、四季豆等农作物，等水稻收割的时候，这些作物也就成熟了。经过两三天的忙碌，家里一两亩田终于弄好了，原来凹凸不平的梯田变成了错落有致的水田，甚是壮观。之前爷爷挑来的牛粪羊粪和水、泥土混在了一起，等着自己价值的实现。

八十年代初，人们外出打工很少，基本还是守着自家的那份田地起早摸黑辛勤地劳碌着，也不用花钱雇工，每家都互相换工帮忙。我家农田其实很少，家里兄弟姐妹五个人一天就可以完成插秧，但我的爸爸和爷爷在外换工，有时一连下来要插七八天的秧。插秧之前，必须到秧田里拔秧，又叫扯秧。插秧看似简单，其实是一门耐劳的熟练的技术活儿。到底是农家人，个个心灵手巧。他们的左手捋秧株数匀称熟练，右手插秧入田稳准迅猛。当我手忙脚乱地完全赶不上趟了，他们会一左一右地援手我的行间，麻利地并排插入一株、两株甚者三株秧苗，几乎替代了我的插秧劳作……

在我和大哥的记忆里，插秧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脸朝黄土背朝天是其写照，腰酸背痛也是其留给劳动者的“后遗症”。所以，在诸多农活中，最辛苦的就是插秧了。当时生产队的分工，是每一个插秧组分两个挑秧的男人，每两天一换。那一天，我和大哥参加了此事。一般情况下，都是两人一起挑，因为挑秧也不轻松。那个情景，一担上百斤重的秧，压在我大哥那还不够硬朗的肩膀上，脚下是齐膝深的泥巴，两边的秧筐拖在水里。当连拉带拖地把担子挑上岸后，还得沿着窄窄的田埂走几百米，歇也不能歇，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坚持。就这样，也只能勉强供大家栽，一点都不能松懈。若稍慢一点，就会这呼那喊，埋怨之声不绝。母亲虽然也在田间拔秧苗，也只能疼在心里。

为了赶季节，每天起早贪黑，弯腰弓背、半蹲似地重复后退，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浑身散架，回到家里不想吃喝，只想尽快躺倒床上睡去，第二天根本爬不起来，只是听到母亲的叫喊声还是义无返顾起床，吃完早饭，我们赤着脚下田插秧去……农村有句老话叫“芒种打火夜插秧”的说法，到了芒种时节，插秧就如抢火。因此，当我和大哥的年龄稍大些后，每逢节假日，我们就来给大人们打下手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打仪”。所谓“打仪”，就是把田按照一点的宽度，用线做标尺，先栽出一格一格后，再让大人们到格子里去自由发挥。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栽的秧看起来较整齐，你就再怎么扭，它总不能歪出格子去；二是不会相互干扰，各占一格，后面不用等前面的。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刺激人们发挥出最大潜力，以加快进度。因为谁都怕被人讥笑“吃糠”，所以都得发挥出最大潜力。

整理过后的水田，平面如镜，清晰照应周边景物影像：水田是镜子，照应着蓝天，照应着白云，照应着青山，照应着绿树。农夫在插秧，插在绿树上，插在青山上，插在白云上，插在蓝天上。尽管水田形状各异，但一行行一排排巧夺天工，整齐划一，使每丘田种得笔直而便于田间管理。

田间插秧时，总有一位插秧技术厉害的中年男子在前面，看他娴熟地松秧把，流畅地点水插秧，其后你追我赶毫不客气地都跟了上去。看他们插秧像有绣花图纸一般，秧苗插下去横竖匀整，连两只脚踏在秧趟子中也不差毫分。速度就更让人看花了眼。就这样一丘田的插秧人，个个像被链着似的，一个紧追一个，弓着腰流畅地后退。秧田插秧大家都很较真，谁都不甘落后，不但没有松懈的时候，而且还会有阵阵悠扬动听的秧歌号子声飘荡在空旷的田野上，让你在秧歌声中忘记疲乏。我弯着腰，认认真真学插秧，就同在课堂里认认真真读书一样，全神贯注的，一行行秧苗在我的手下，排列得整整齐齐。终于到岸了，我站在田埂上，伸了伸腰，最后一块田的秧苗马上要全部插好了。大哥也上岸了，他洗洗手，走到我旁边，看了一眼我插的秧，拍拍我的肩膀，嚷嚷：“直，笔直！又快又直。到底是高中生，学一样，像一样。”

当那一片片水田在我们的手指间染成一片嫩绿时又将迎接下一个农忙季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