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过耳

黄昏的疲累像哈欠一样吐了出来，把一袭轻纱似的幕布徐徐拉了起来。站在小顺农家乐的阳台上，极目远望，秋水共长天一色，东西与南北相连。鱼灯和农家的点点星火交相辉映闪烁着，仿佛好大一块天空掉落在了眼前。好静，没有狗吠，甚至没有风儿轻轻拂过的痕迹，湖面平滑得像镜子，一切显得凝止了。
那段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难道永远被湖水淹没了吗？静谧中，我在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岁月的页码，当接近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时，分明听见了阵阵烈火风雷的激荡声滚滚而来，分明看见了人潮如涌的场景如水般地流了起来，好壮观，我开始身不由己地热血沸腾……
抗战，抗战，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1937年8月13日上海沦陷，12月13日南京失守。眼看杭州危在旦夕，早在同年8月2日，善于洞察局势的桂系三杰之一黄绍竑，就在易守难攻的小顺，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片水底下，开始兴建浙江铁工厂，专门生产步枪、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军工人才从各地风般赶来了，小小的小顺村，一下子涌进了千多人，各家各户都像一锅沸腾的开水，连空气都变得滚烫了。没有人想当亡国奴，所有人都把一腔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激情，融进了炉火熊熊的军工厂。
1939年4月2日，一个伟人踏着矫健的脚步向小顺村走来了，他就是周恩来。其时，他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身份，在当时的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竑的陪同下，来“浙铁总厂”视察。他参观了兵工厂的车间和工厂的食堂后，向全厂职工作了“工人顶天立地”的抗日救国演讲。周恩来说：过去有人说工人一辈子流血流汗，总是出不了头。“工”字一出头变成了“土”字，就是说死后埋到土里，那时才算累死累活累出了头。我说我们不要什么出头，“工人”二字叠在一起是“天”字，“工”字是“天”字的头———头顶天，“人”字是“天”字的双脚———脚立地。我们现在投身到抗战中来，团结在一起，站在时代的最前哨，就是顶天立地的时代英雄。周恩来说，只有我们工人，才能把一块块废钢烂铁制成一台台机器，枪支弹药和飞机大炮，这不正是真真正正的英雄好汉吗！演讲现场，多次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打断，两个小时，仿佛眨一下眼便过去了。
伟人的感染力我们难以用笔墨形容，但周恩来这次演讲的深远影响是可以领略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同年的5月14日，“浙铁”诞生了中共第一个党支部，继之发展到了三个党支部。1940年2月，建立了中共“浙铁”委员会。那些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浙铁”共产党员们，后来有的转移到了苏南新四军，有的参加敌后游击根据地工作，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而“顶天立地”的工人们，也从一千多发展到了三千多，机器从二三十台发展到了一千多台，到了1942年，每月1千多支步枪、50多挺轻机枪，6万多颗手榴弹、枪榴弹的枪械弹药产量，不仅满足了本省抗日力量的需要，而且外销到了安徽、福建、广东、广西、贵州，甚至甘肃，为抗战的胜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军火是用来杀人的，杀的就是日本鬼子。1942年5月，浙江省政府迁移云和。同年8月初，穷凶极恶的小日本集结了70师团226、227两个联队，和115师团178联队约5000余人，向省政府扑来了。黑云压城，8月3日，日军从丽水、松阳两个方向，向离小顺不远的方山岭进行强攻。方山岭是省会云和的最后屏障了，一旦失守，后果可想而知。当时负责守卫云和的是国民党第88军新编21师，和浙江保安三团。现在淹没在库区底下的大源乡各村，当时每个村都驻了好几个连队。大地被火药味包裹了，战时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请记住这个小山坳地名———“鸡公骑坳”。这就是主战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染过。战斗异常激烈，新编21师不但成立了敢死队，还给保安三团下了“后退者格杀勿论”的死命令。3日至5日三天时间，双方在这个“鸡公骑坳”展开了血战，日军曾组织了十多次冲锋，我前沿阵地数次失守，又数次夺回。双方伤亡都很惨重，结果，整场战斗以日军被歼千余人结束。
方山岭之战的胜利，有效地保卫了当时的省政府，彻底粉碎了日军南侵，破坏抗战大后方的阴谋。
在小顺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激奋的神经久久没有平静下来，双脚踏在这块曾经被日军蹂躏过的土地上，感慨万端。中华民族不可辱，忘记历史，也就意味着背叛。愿那久远了的枪炮声回响耳鼓，警钟长鸣。
水墨画般美丽的小顺，当年是省会云和的重镇和门户，曾经省厅单位进驻，文艺团体云集，英士大学、晓声学院光临，南腔北调，熙熙攘攘，一派繁华，被称为小杭州。被毛泽东誉为“民族旗帜、华侨领袖”的陈嘉庚曾以南洋筹赈总会会长的名义率团慰问过“浙铁”工人，画家潘天寿、余绍信，教育家杭苇、余子夷，音乐家吴仪亭等名流曾在此执教，被陈云、董必武、周恩来从江西上饶集中营保释出来的左联重要领导、诗人、文艺理论家冯雪峰在此养伤并完成杂文集《乡风与市风》一书的写作……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文历史富矿，而这个富矿的魅力，正和方山岭的抗战的枪炮声一起，给今天的小顺，奠立了永恒的独特美丽。
我想，我该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把当年的烈火风雷珍藏起来，天明，去寻访一下那些精英们的足迹，去追踪一下那份美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