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栖居的小屋

去年回家探亲，我见到了这间小屋。
那时我的生活遇到了一些挫折，心情很不好，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父亲不忍心看着我日渐消瘦下去，便提出带我到县城里亲戚家散散心。拗不过父亲的坚持，我点头同意了。
小屋就在亲戚家小楼北侧的竹林旁。听父亲说，二十多年前这里毫无城镇的气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后来经济发展，这里才渐渐成为了这座大县城的中心。在寸土如金的繁华地段，闲置一块土地显然是极大的浪费，亲戚便凑了点钱盖了这间当时还算不错的房子，收取一点租金，补贴家用。
几十年过去了，眼前的小屋和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相比，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墙坯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艳泽，雨天留过的痕迹上长满了褐色的青苔，屋顶的瓦缝中，几株枯草的残枝在这深冬的寒风里随风摇曳，破旧的门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那个门把手，依然铮亮，昭示着小屋生命的气息。
我不解，问亲戚，现在地产那么火，为何不把小屋拆去，重新盖上房子卖掉呢。亲戚摇摇头说，现在小屋里住着一对拾荒的老年夫妇，自己去看看吧，你会发现，钱和某些东西相比，不是那么重要了。
亲戚的话倒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决定去看个究竟。
缓步来到小屋，在这喧嚣的城市中，小屋显得是那么的宁静与安详。我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生怕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这美妙的氛围。
门半开着，小院里堆积如丘的废品中间留出一条小道，曲曲折折地通向门前的台阶。我把目光移到了屋檐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坐在那里，凳子旁躺着两条鼓囔囔的编织袋———那是老大爷辛劳一天的成果。老大娘不停的忙碌着，把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分类整理好。揉成一团团的纸，她用枯瘦的十指慢慢展开，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抚平了。那动作，缓慢、仔细而又认真，眼神里满是收获的幸福。老大爷蹲在大娘身旁，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用满是怜爱的目光望着老伴一件一件整理好自己捡来的废品，脸上写满了成就。
我的心不禁为这清苦而温馨的画面所触动，便走过去，给大爷递上一支香烟。大爷显然有一丝惊慌，我知道，在这世俗的社会，拾荒者是为所谓的城里人所不齿的，和乞丐无异，也很少人真心去关心过他们，以至于他们失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往。冷漠，对他们来说，早习以为常。大爷慌忙放下自己的竹烟管，双手伸出来接，刚伸出一点，又突然收了回去，在自己的外衣上将手反复擦了擦，然后才重新伸出，及其恭敬的接过了香烟。
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个和我爷爷年纪一般的老人用这样的方式接受一个我们在交往中再平常不过的礼仪，我感觉自己做了刽子手，不经意间践踏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为了掩饰我心中的尴尬，我忙蹲下身来，帮大娘整理那些废品。大娘见我这个穿着还算光鲜的小伙帮她整理废品，忙连向我摆手，喊道：“要不得，要不得，你们年轻人哪能干这种活！”我朝大娘笑道：“大娘，不碍事的，我没那么娇贵。”大爷进屋为我搬了一条凳子，待我坐下后也帮着整理起来。
三个人明显快了许多，不一会儿活便完了。收拾好废品，我抢过大爷手中的袋子，把东西提进了屋。放好后，大娘让大爷陪我坐坐，自己径直到屋外去了。这时，我开始仔细环视这间小屋。三把破旧的小椅，一张早已掉漆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两个碗，上面搭着两双筷子。墙角处有一个煤炉，正煎着药。屋的东侧堆放着几摞纸壳，西侧沿墙是一张床，墙面上贴着七八张花花绿绿的画，旧的新的都有，甚至还有眼下最流行的娱乐明星······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大爷拾荒的收获。我不觉错愕，原本以为屋里会是一番脏乱的景象，却不想是这样的简单整洁。
我禁不住开口问大爷：“大爷，您和大娘这么大年纪早该享清福了。为什么还要过这样的生活啊？”
大爷无奈的叹道：“我唯一的娃子在他19岁那年出车祸死了，车主家里也很穷，上有老，下有小。我和老伴商量，也不能太难为人家，把人家逼入绝境，就没有提出赔偿。现在老了，种地也种不动了，就带着老伴到城里来谋个生计，碰上这家房东人好，在城里有了个歇脚的地方。想想在这一住都有八九年了，我倒没啥，可苦了老伴跟着我受罪。”
“像您这样的条件可以申请低保，那样生活不是就有保障了吗？”
大爷摇摇头：“我们虽然无儿无女，但我和老伴不需要同情，我们可以养活自己。乞讨和拾荒的最大区别是什么，那就是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还活着。我和老伴每天喝清粥，从菜市场捡菜叶，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些，但每天都过得心安理得，没有成为谁的负担，简单而又幸福，哪点不好？”
这时，大娘从外面进来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颤巍巍的向我走来。我慌忙起身，双手接过碗。大娘说：“好孩子，解解渴。”我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了糖，有丝丝的甜味。我觉得，这碗水比以前喝的龙井都还香，它不是仅一碗糖水，还是一碗盛情，一碗生活！
大爷走过来，拉着大娘，从兜里掏出一根发针，轻轻的给大娘别上。
“老婆子，今天你的生日，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生日也没法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
大娘轻推了一下大爷，
“都快入土的人了还不害臊，还当着人家小伙子的面。花那个闲钱干啥，你身体不好，买药治治你的病才是正经······”
我不禁为这对老夫妇所感动，在亲戚家吃完晚饭，我向亲戚谈起今天的收获，亲戚会心一笑，说：“说实话，那块地有不少地产商出几十万，我没有卖。那间小屋我也只是每月象征性的收取100元的租金，让那对老夫妇觉得那不是施舍。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们才对！平淡相惜，相濡以沫，日子可能过的清苦些，但不一样有滋有味吗？谁又能说他们现在过得不幸福呢？当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在抱怨生活的时候，我就提醒他们到小屋去看看，再问问自己：‘你有理由不去享受生活带给你的幸福吗？’”
从亲戚那回来，我不再消沉。我不能左右生活，但可以左右心情。通过一年的奋斗，我终于走出了低谷，重新进入生活的角色。小屋赐予我的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希望，让我在不断的困境中学会适应，在适应中中寻找到灵魂栖居的小屋，遮风避雨，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