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艾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望去，是许久不见的本。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乍一看，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修边幅地随便出来见个人。
　　他一面奋力地向我挥舞着右手，一面快步走来。本身形高大，步子迈得也快，被他左手拽着的男孩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摔倒。
　　我也快步向他走去，在交换了一个挚友间的亲切拥抱后，我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本抓着的男孩。俏皮活泼的金色卷发映衬着雪白的皮肤，碧蓝色双眸似波光海面，虽然看着只十五六岁的模样，但也确是个美人胚子。
　　和本在吧台边靠着，我扫了眼男孩，随口问本：“这是哪家的小孩儿？”捕捉到我打量的目光，男孩似是有些畏惧，将头垂得更低了。“违法乱纪、强取豪夺那一套你可少来啊。”
　　本正一口口地饮着酒，听见我的话紧忙放下杯子，解释道：“你想哪去了，我能干那种事吗？”
　　“你有数就好。”人的来源没问题，我也懒得继续问。八大星系连通后人口偷渡屡见不鲜，男孩的来历对我也无足轻重。
　　本见我没有继续问，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失望，神神秘秘地贴到我耳边：“这个，”他往身后男孩的位置使了个眼色，“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弄到的。人造人，机械的，假人！”
　　他说完冲我得意一笑，：“好看吧，喜欢你就带去玩几天，腻了给我送回来就行。”本一如既往地直率。他没有炫耀的意味，就好像把心爱的跑车借给挚友分享一样快乐着。
　　告别了本，我领着男孩购置些衣服和日用品，一起回了家。换上新衣的男孩果然如我想象般高贵圣洁、不可一世。
　　男孩名叫柯恩，他说这是他的创造者赋予他的名字。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柯恩像个真正的人类男孩一样，每天缠着我读书写字，学习整理房间做家务。他的到来使我的生活增添了新的趣味，如父如兄般引领着柯恩前进。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本是不是按自己做的机器人，以致柯恩与小时候的他这般相似，天真烂漫，乖巧可爱。只是本自从上次从第四星系旅行归来，与我偶遇后又没了音信。我想问问他，也一直没机会。
　　直到一天，我正在厨房准备中餐，原本在看电视的柯恩突然跑过来抱住我的腰，不住求我：“艾伦，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会害你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俯视他，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是泪水，随着话语大片大片地流落。“艾伦，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我舍不得你，别赶我走……”
　　门被柯恩打开，客厅中的电视新闻报道畅通无阻地传过来：“……近日，专家发现一种新的智能病毒，通过录入人的记忆，学习人的行为方式，最后达到完全模拟原本的记忆拥有者……除非破坏肌肉组织，否则我们难以辨别不同。”
　　我抽了纸巾给柯恩擦拭眼泪，低声细语地哄着他，心里却也在盘点刚才的新闻，觉得有些事有了解释。只是我也不能真的将人弄伤，辨别真伪。
　　通讯仪响了，是我正想着的本。我拒绝了视频，只点开了语音。
　　本的声音直接冲出了：“那个小子还在你那吗？赶紧把他撵出去，我这都做的什么事。”柯恩啜泣着，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就只紧紧抱着我。我揉了揉柯恩的卷发以示安抚，对着本说：“在我这儿。小孩儿挺好的，没必要吧。”
　　我将柯恩哄睡了，约本见一面。本怒气冲冲，对我不肯听他的话十分不满。我只是笑了笑，还劝他喝几口咖啡消消火。
　　忽然，我开口问道：“‘本’，你把本藏到哪儿去了？”
　　本脸上有一刻空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艾伦，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虽然你的学习能力很强，但你们不一样。”我与本自幼相识，许多小动作，许多话的语气是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试一下呢？”本脸上浮现出更强烈的怒气，将胳膊伸过来。我还是坚持着拿起餐刀，刺了下去。擦干净了鲜血，拨开肌肉，是银白的金属骨架。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天知道我有多担心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你赢了，不过谁笑道最后，我们还需要等上一阵。”他说完就离开了，没给我多问的机会。
　　后来，当一切落定，我才知道，这是一场博弈。一场机器人与人类的博弈，机器人利用漏洞伪装成人们亲近的人，而人类胜利的条件便是在完全相同的记忆条件下，分辨出机器人。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分辨出了亲近人的不同。
　　这场原本只是为了降低损失的战役，人类出乎意料地大获全胜。机器人放还了扣押的人类，本也回来了。后来，我了解到柯恩确实是他用自己记忆做的机器人。
　　又或许，世界上每一个命运的转折，都伴随着冥冥中这一点运气。
　　如烟如海的时空中，从光到宇宙、再到折叠的量子与人世凡尘的悲欢，无不伴随着冰冷的概率，那些骰子在命运里不住旋转，又不住奔向下一个不可知的方向。
　　终于，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机器人一定会比人类更聪明，但人类一定会比机器人更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