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诀，我心中永远的痛

人的一生总是不那么完美的，会做许多错事、出现许多失误、留下许多遗憾。随着岁月的磨蚀，大多数的遗憾都会忘记或模糊，但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沉藏心底，无法抹掉，说不上什么时候，便会隐隐作痛，难以解脱。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我与母亲的一

次简单对望竟成永诀！这让我几十年追悔莫及，心痛不已。

那是三十一年前的一九八四年春，我在团政治处任干事。四月下旬的一天，我接到家里的电报:“母病重速归”。虽只有寥寥五个字，却让我十分着急和紧张。原因是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曾在六年前的一九七八年冬天，因肝硬化腹水住院抢救，命虽保住了，但身

体却垮了下来。尤其是父亲病故后，由于悲恸、孤独以及生活的压力，使她的身体更差了。所以，这封电报传来的是我最担心、最害怕的消息。我马上向领导请了假，心急如焚地回到了故乡。

四月末的故乡，花红柳绿，碧草青青，人们卸下了冬的沉重，快乐地扑进了春的轻松。而我却恰恰相反，心情异常沉重。

站在母亲的病床前，望着她消瘦的面庞、晦暗的脸色以及被病痛折磨得无神的眼睛，我心如针扎，异常难受。与母亲简短的交谈，我知道她的肝病又犯了，而且这一次来得更为沉重。这让我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闷而悸痛。我当时暗下决心，不管母亲的病

有多重，我都要她得到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治疗。与弟妹们商量后，我们决定送她去北京治疗。

“五一”前夕，我们来到了北京，在一位战友夫人的帮助下，母亲住进了解放军三○九医院。经过医院的精心检查，她的病很快就确诊了，结果是一个让我难以相信、难以承受的肝癌晚期！听到这一结果，我如五雷轰顶，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黯然泪下。

母亲入院的第二天，病情就恶化了，后背剧痛，不能吃饭，无法睡觉，甚至不能动弹。母亲十分坚强，那样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居然一声不吭，我只是从她脸上淌下来的豆大的汗珠，知道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一夜之间起了满嘴的水泡

。看到我着急的样子，母亲反倒来安慰我，这让我的心里更加难受。当天，医生便把母亲转到急救室，并紧急采取了一些治疗措施，母亲的疼痛渐渐地减轻了，可以吃些饭，也能断断续续地睡点觉了，这让我的心里略有宽慰。

三天后，母亲的病情稍见稳定，医生便找到我，告诉我母亲的病已无法治疗，建议我们出院回家慢养。我尽管为科学的无力而失望，为我的无助而心痛，但又不能不面对现实，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家中。

回家以后，我的假期很快就到了。我是一名军人，职责所系，无法继续陪伴母亲。母亲更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她也曾是一名军人妻子。所以，她一再催促我按期归队，不能超假。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只好向弟妹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后，起程归队。

离家的那天早上，我走到了院子里，将要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向母亲卧室的窗户望去，没想到，母亲正支起身子，扒着窗户望着我，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悲哀。其实，她已经意识到这是我们母子的诀别。可我当时却没有想到，我与母亲这一瞬间的对望，竟是我

们母子的永诀！

两个月后，我接到母亲病故的电报，赶回到家里时，空空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母亲，只剩下了她的骨灰和遗像。我哀伤顿起，悲由心生，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我的世界坍塌了！我想，从此，我将不会再有慈祥的呵护了，不会再有柔软的抚爱了，不会再有温暖的

期盼了，我将在哀痛和思念的瓦砾中踽踽独行，我生命中的太阳坠落了！

原来，母亲怕耽误我的工作，临终前坚持不让弟妹们通知我，使我失去了为母亲送终的机会。我十五岁离家从军，母亲在时，我没能为她分忧;母亲病时，我也没能在她床前尽孝;母亲走时，我更没能为她送终，甚至我都没有向她作一次正式的告别。我为我的失误而自责

，为我的粗心而痛悔！也为母亲的大义而震撼！我更为老天的不公而心中难平！

虽说忠孝不能两全，可对于儿女来说，一个孝字怎能缺失？母亲带给我宝贵的生命，带给我淳厚的希望，带给我最多的快乐，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我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希望，一半的生命！我怎能不悲恸？怎能不心痛？怎能不自责？我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留下

来，陪母亲再多待几天？或者看到母亲在望着自己，为什么不回到屋里与母亲说几句话、道个别呢？可这一切，我都没有做到，甚至于没有想到。我后悔极了！每每想起来，我都无法原谅自己！这成为我一生的愧悔，一世的心痛！

岁月荏苒，一晃三十一年过去了，许多的记忆和缺憾，都随着岁月流逝了，可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次对望，却从未模糊，而且越来越清晰、确切。仿佛那是我们母子的一场人生大戏，那望诀不是落幕，而只是刚刚开启。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想起那一幕，想起

来，便会心痛不已！伤悲不已！

每个人都有母亲，母亲永远都是我们心中分量最重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