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的回眸里渐行渐缓

父亲一直是生命的强者，生活的智者，是我心中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他虽已至耄耋之年，但仍精神矍铄，时刻积极问上，总是生生不息。

在他七十多岁高龄时，依然凌晨五点就起床，持之以恒做起他坚持多年的保健操，管理并操持着一家人的饮食三餐，他和院子外行走的老老小小都热情打招呼，经常和邻居们分享他种植的瓜果蔬菜。他好奇心很强，任何新生事物都要涉猎，总是害怕脱节于这个时代。

至他退休后这些年，他已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到过他曾经醉心向往的港、澳、台，也到过大陆临近的日、韩，泰，他觉得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里，世界似乎触手可及了。他每天必看海峡两岸，必读世事新闻。我曾经随手丢在茶几上一本旅游英语，却被他如获至宝。刚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对点读这种新型的阅读方式感兴趣，不曾想到我周末过去看他时，发现洁白的墙面上贴了好些他用毛笔写下的英语单词，他见着我后自是十分欣喜，急忙去拿来他的英语书和点读笔，向我请教他听不太清晰的英文句子，当他戴着老花镜，诚恳而又期待地望着我时，我瞬间头大，但又不敢造次，只得认真读给他听，乘他回味和琢磨的空隙，我赶紧逃之夭夭。

近几年他已不再拉二胡，吹奏葫芦丝了，他通过QQ，微信，又重新网罗了久未联系的老友，生活的热情依然高涨，每天在家务之外的学习已成常态。只要有励志的，传诵品德的好文、好句，他必定发到我们家人的微信群里，生怕子孙们辜负了时光，蹉跎了岁月。他曾身体力行，和孙子们一起背诵《三字经》，《弟子规》，为此还专门去买来钱文忠的解读，生怕有些生涩的句子会削减孩子们的兴趣，泯灭孩子们的激情。期盼晚辈们发愤图强，品行优良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多少个夕阳的余晖里，他用自制的水笔在院子里书写唐诗宋词，行笔依然遒劲有力，一点一横都彰显着澎湃的精、气、神。他也喜欢在房前屋后栽瓜种豆，因为可栽地不大，而我希望单一的花树下置些常绿的藤草就好，既不凌乱，又养眼，还一劳永逸。可他乘花草还未长开时，赶紧栽上买来的时令菜苗，有时嫌我的月季遮挡了他那冉冉向上的豆秧，他会毫不怜惜地挖掉我的花草，并将之置于柚子树下的阴暗一隅，我则会亳不手软地拔掉他那些歪七倒八供瓜果们攀爬的竹竿，扯掉那些因光照不够显得羸弱的瓜秧，几次拉锯战，最后以我全胜而告终。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都长在我的布局里，而他的瓜果蔬菜无一例外被挤到院子外石头上的小盆里了。

我欺负他己成常态。我曾以为如此活力的他，或许在九十岁，或许在一百岁时才是垂垂老矣吧。不曾想过，在他75岁高龄的某一个傍晚，他的一侧眼角，一侧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被急忙送医，他的脑子里已可见大大小小许多的梗死灶了。而他前一天都还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远去车站接来走亲的客人，并陪同他们住进旅馆，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丝毫也没有任何异常。从他就医的这一天起，他脑子里所有的内存瞬间都被时间的黑洞吸走了，记忆的筛板上只留下两个痕点，那就是他最小的孙子秋秋和最大的重孙奥莉，其他的人与事他一概张冠李戴，模糊不清了。我很愕然，我不相信他会一下就到这步田地。他曾经那么顽强，就像石缝中一棵曲折求生的劲草，在当年恶劣的政治环境和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别人催他不垮，打他不倒，稳稳做了二十年小学校长。从不向生活低头，从不向困难折腰!而如今，他的锐气已经耗尽在岁月的长河里，所有的痛苦与欢笑都被光阴掩埋了。现在的他生活在自己的一维空间里，已感知不到花的艳，果的实以及草之悠悠了。

每天，每天，他带着一颗空空的心出去茫茫地走，我有许多话想和他缓缓地、慢慢地说，可他已感受不到语言的温度，我想在他身边放慢脚步，再也不来去匆匆了，可是他的眼里已是云淡风轻……祈祷，祈祷苍天总能让他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