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虫之死

深秋的午后，一粒虫卵孵化成了一条小青虫。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事实的确如此。小青虫就在墙根下的石榴树上，它是翠绿色的，绿得鲜艳绿得透亮绿得楚楚可怜。小青虫柔弱的小小的身躯紧紧地贴着灰褐色的树干，一动不动，它是孤独的落寞的，同时又是欢喜的幸福的。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略有些泛黄的石榴树叶子就在小青虫的头顶纵横交错着，它只要抬起脑袋就能很轻易地吃到这些叶子。小青虫没有动，更不想动，它凭着嗅觉抑或是味觉更或是其它的什么感觉，已经辨识到周围这叶子不是自己的菜，它喜欢的是那种新鲜的肥嫩的多汁的叶子。这种叶子长在石榴树的什么地方，小青虫本能上是知道的，因为未来的日子里它一直在努力寻觅着，不曾放弃，不愿放弃，不会放弃，直至成伤。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当深秋的寒意弥漫了整个大地的时候，小青虫没能守得住寂寞没能耐得住阴冷，它抬起了脑袋，想和同伴打个招呼，可放眼四周，除了在黑暗中微微颤动的枝叶，连个鬼影也看不到。孤独的感觉瞬间从尾巴传导至大脑，又自大脑向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细胞发散开去。小青虫没来由地恐惧，它讨厌自己生命开始的这个地方，要知道没有伙伴的日子是孤独的寂寞的无助的困苦的，一切全都得靠自己且只能靠自己。黑暗中，一只蚂蚁急匆匆地从枝头那端过来了，边走边寻觅着什么。求生的本能使小青虫迅速地把身子缩进树杈子里，它太瘦小了，小树杈子完全遮挡了蚂蚁的视线，幸运的是小蚂蚁没有在树杈子上停留就匆匆忙忙走了。小青虫望着消失在黑沉沉的枝干尽头的蚂蚁，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是一场虚惊！

新的一天如期而至，温暖的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照着还在睡梦中的小青虫，多么温暖多么舒适啊！小青虫感觉这就是春天，春天多好啊！鸟语花香，绿叶葳蕤，它和一大群伙伴们就在千千万万新鲜的绿叶间亨受着无上的美味，它们的身体像吹泡泡似的慢慢变大，慢慢壮硕，直至有一天它们吐出了洁白光滑的丝，为自己编织了一间漂亮而舒适的椭圆形房子，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呼呼大睡后羽化成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它们的使命就在这美好中走向终点……梦总是那样的斑斓多彩摇曳生姿……此时，小青虫真不想从梦中醒来，但又不得不睁开眼晴，看着满世界黄绿参半干涩枯萎的叶子，这是小青虫最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直视的，没有比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与命运更让小青虫痛苦的事情了，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如此无情如此决绝。

小青虫的日子是枯燥乏味地的，同时又是艰苦困顿的。很多天了，它一直都在枝叶间寻寻觅觅，即使如此它依然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食物，饥饿使它不得不吃一些干涩发黄的叶子，它的身体已经渐渐失去新鲜的亮光，成了灰绿色，背部甚至有些发白。它的身体完全没有春夏时青虫的肥硕润泽和强劲壮实。它一直在努力地向一根枝桠横生的侧枝的顶端爬，顶端有什么，它不知道，也许那儿真有它需要的什么东西吧。它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行进很短很短的一段距离，只是能离顶端近那么一顶点儿，它是倔强的固执的永不言弃的。但此时此刻让小青虫感到痛苦无奈的不仅仅是食物的严重匮乏，而是那些叶子终于在立冬时全都变黄并纷纷离开枝头落在地面上，只留下光秃秃的纵横交错的枝条在蓝天下兀自杵着，小青虫完全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食物。每况愈下的夜晚温度也让小青虫毛骨悚然如坠冰窖，它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有什么办法呢？这无法改变的一切一切，只能向前惟有向前了。

小青虫终于在一个夜晚死成了自己的样子。它的后半截身子紧紧地贴在侧枝干上，前半段却高高扬起，成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弧度。它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它死前是那个样子，死后依然保持着，寒夜凌厉的风也无法改变它的倔强与高傲。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它，它已经风化成了标本，却依然保持着那种姿势。我惊呼：这，真是一只伟大的却不合时宜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