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太行石与小鸟

■崔俊喜

一个薄薄的雾岚笼罩着的清晨，我走出家门，踏上了去公园散步的路径。公园离家不远，大约有200来米。出大门时点燃一支烟，走到公园门口，这支烟尚未熄灭，我曾经这样试过多次。春天的公园，树木葱茏，花枝招展，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小桥流水，曲折回廊，所有的这些美景让散步、跳舞、踢踺的游人心情舒畅。是呀，徜徉在这样一个美丽、宁静、花香四溢的所在，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眺望位于城西不远处的太行山峰峦，顿然感觉此处的公园，便是镶嵌在这座美丽山城里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走在公园的步行道上，我无意甬道两旁高大的杨树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丛，也不去刻意追求走路的动作如何适宜于身体的锻炼，我只是随心所欲。想活动一下四肢就迈大步甩大臂；想刺激一下末梢神经，就一边走一边拍手，手拍痛了，便也自然停拍了。一切随心好了，完全不在乎其他游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况且，真也没人会在意你的存在，全是自己多余的担心和猜疑。但每次到公园散步，我总要事先为自己定下个活动的总量，要么走一圈，共1800米；要么走两圈，共3600米。这似乎成为了我散步必须完成的课程。走一圈也好，走两圈也罢。待完成这个任务后，我总要再上公园北处的土岗上走一圈。哪一次散步不上去走一趟，总觉得会留下些许遗憾或惋惜，好像一篇文章写到了结尾时没有画上句号一样。

这个土岗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别样景致吗？我的回答也是不确切的。但有一点值得赞许的是，此山岗有两条人工挖凿的溪流。一条在土岗的西侧，一条在土岗的东侧。小溪从土岗顶部弯弯曲曲延伸到公园中心的湖里。其间串起几处不规则的池塘。小溪的沟畔是当初建设者用粗细大体一致的木料排栽下去筑成的。尽管有的木桩已经腐朽倒了下去，但仍然能约略看出工人们的匠心和创意。小溪沟里流淌着清凌凌的水。溪沟呈坡状，所以溪水流速较快，冲击着沟里横拦的小石坝，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在水的滋养下，沟里长出了尖绿的芦苇。现在的时令，芦苇高有30多公分。我坐在沟畔的赭红色的石头上，惬意地聆听潺潺的流水声，观赏着这些初春时节冒出的翠绿的芦苇尖，思绪突然一下子飞驰到了南方，想起了鄱阳湖。鄱阳湖大吧，面积4125平方公里，中国第一大淡水湖，湖边的滩涂上也一定长满了成片成片的芦苇，彼处的芦苇与此处的芦苇肯定是同一个物种。接着，我又想起了《诗经》里的《蒹葭》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就是秋冬季节的芦苇花。译成现代话就是芦花一片白苍苍，清早露水变成霜。心上人儿她在哪，人儿正在水那方。此时此刻，我眼前的芦苇同《诗经》中的芦苇是一脉相承的。不变的是物种，变化的是时空，尽管季节有别，而我的伊人在何处呢？春天来了，芦苇的枯秆枯叶渐渐退去，嫩黄的叶片渐次长出，传递出一种勃发的生命力。在这种力量的感召下，所有的不愉快便会烟消云散。土岗上栽了许多高大的松树、柏树和柳树，但我最欣赏的还是这些渺小的、普通的、不入一些人法眼的芦苇。我实在是感谢当初建设者们的创意了。

土岗上有溪流，溪流里长出了芦苇，这已经足够了。除此之外，吸引我每次散步必到土岗上走一圈的还有那些尖尖楞楞大小不一的太行石。这些石头分布在小溪沟的两侧，有的叠加在一起，有的直立，有的单个呈卧伏状。偶尔在一处略显倾斜的坡地上也有一块，甚或两块，体形较大，起点缀风景的作用。这些太行石大都是赭红色，个别的显褐黑色，形态各异。它们也是太行山的一部分哩。我甚至想象得出这些石头的来历，非工匠们刻意从太行山里运来，却是当初挖人工湖时从深埋的黄土层里挖出来的。追溯它们遥远的过去，很有可能是历史上哪一年哪一次或者多次太行山区暴发了特大的洪水，把这些石块从太行山上冲到了平原一带，又经过了无数次地壳的变动，沉积在了黄土层深处，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就这么沉寂在了历史的烟云中。现在好了，沉睡期终结了。轰鸣的挖掘机把它们小心翼翼地从土层中挖出来，摆放在了溪流的两侧。天气晴朗，向西遥望，便看到了自己的母体，是那样的雄伟健壮，草蛇灰线，心心相通，在同一片蓝天下，太行石与太行山仍是深情地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我完全能想象得出这些太行石的欣喜与快乐形态。它们尽管是岩石，坚硬、冰冷、庞大、笨重，但脱离黑暗见到光明的那一瞬间，被阳光包围着，被花香簇拥着，尽管我们感受不到，但它们一定会用自己独有的表达方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现在这些重见天光的石头就默默地匍匐在公园里，与高大的白杨树、翠绿的芦苇、缓缓流淌的溪水为伴，点缀着偌大的公园风景，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价值，供游人们观赏和休憩用。我每次到公园散步，总喜欢看一眼这些石头。或者蹲在这些石头跟前，驰骋想象，天马行空，想这些石头的前世今生，体味它们沉寂千年突然降临到太阳底下时一瞬间的快乐心情。或是与这些石头对话，倾诉内心的愁绪或者坦然的话语。

公园里的美景太多了。但在我看来，不外乎是一些乔木、灌木，花花草草、亭榭楼阁、幽静小径。而我，独爱公园里不起眼的芦苇和太行石。在它们身上，我似乎能寻觅到厚重的历史感和深刻的人生启迪，似乎能体味到一些为人为事、入世出世之道。

太阳升起来了，透过高大的柳树，看到太阳就挂在东边高耸的楼房一角。薄薄的雾岚散去，天地之间一片澄明洁净。我起身即将走出公园的时刻，再回头看一眼这些芦苇和太行石，蓦然间发现一只叫不上名儿的小鸟从远处飞来，稳稳地立在了芦苇与石头近处的草坪上。它肯定不是麻雀，也肯定不是我经常见到的其他小鸟，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黑色泛光的羽翅，黄中有绿的小尾巴，煞是漂亮，一蹦一跳的，不时地啁啾几声，好像给芦苇和太行石捎来了好消息。嫩绿的芦苇似乎听到了什么，随着一丝风儿吹过，点点头，晃动了一下身子，算是对小鸟的回应；那些赭红色的太行石，默默地蹲伏在土岗的溪流旁，憨厚朴实，像木讷的老父亲一样。那只精灵的小鸟，是上帝派遣来的使者，能这样一直陪伴着它们吗？我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这幅神奇的图画凝固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