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市二中 李广军

老王今年84岁，合涧河南元人氏，种姜为生。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可老王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大概是阎王爷也忘了收，只管卖他的姜。

老王卖姜有固定的地方，就在合涧街东南券狸仙庙下，风雨无阻，从不缺席。一来二去方八邻近的老百姓都认他，也认他的姜。老王卖姜从不吆喝，只把姜就地一摆，自然就有人圪蹴到这里扒拉挑拣。老王也不烦，乐呵呵地看着买家，“拣好的，拣好的。”“拣到了，卖到了。”总是不到半晌就一个不剩，挑箩筐走人。这几年岁数大了，秤盘星都找不着，也不耽误他卖姜。“你自己看看，有多少算多少。”他让买姜的自己称，满合涧街的人都认得老王，没人哄他。

老王年轻的时候就是合涧街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当初他不卖姜。他是一等一的好石匠，合涧大桥的券顶“牤牛头”就是他碫的。长的人高马大的，有着一身的力气。要说这事儿还得从当年修红旗渠唠起。按照红旗渠总指挥设计，淅南支渠要从河南元西栖霞岭下经过。这样一来，河南元几乎所有的地就都成了水浇地。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可是，渠要经过塔儿凹，大伙儿都发了愁，没人敢挑这个头。原来，塔儿凹这个地方曾经是抗战时期庞炳勋四十军的陵园。1942年，师长李振清（号称李铁头）在桂林纸坊天主教堂和鬼子有过一场恶战，800将士血洒疆场，后埋葬于此，立塔为记，遂名之为塔儿凹。传言阴气太重，无人敢动。年轻的老王站了出来，“当年打老日是为老百姓，如今咱修渠也是为老百姓，怕什么！”他率领大伙儿劈山架桥，如期完成了这一段工程。到现在，当年许多经历过的老人说起来还是佩服得不得了，都赞他是合涧街第一条好汉。

后来，兴搞副业了，林县人提着瓦刀，走出太行，一时间是风生水起，英雄辈出。这时候，有人想起老王，都一致推举他当工头，带领大伙儿干一番事业。可是，老王推却了，他说只想在家种姜。

大家都说老王怂了，可是没人知道老王心里的苦。老王老伴死得早，唯一的儿子黑蛋年纪还小，他不想给他找一个后妈，独自一人闯天下。后来，黑蛋出息了，在县城工作；老王还在河南元侍弄他的姜，像看着他的孩子。

处暑之后是白露，白露一到，家家出姜。这时节新姜已经蹬了根，得赶紧把浮皮老姜出了，出迟了就烂地里了。出老姜又不能用锄头，不小心就伤了下面的新姜，只能用手刨。黑蛋趁星期天回来给老爹帮忙。老王大嗓门，一个劲儿的喊黑蛋，黑蛋。儿子不吭声，难为情，不想搭理老头，我有名字，我叫王成龙，还是你起的名儿，你也不是不知道。旁边的三婶也在出老姜，立起身，用手背撩了撩灰白的头发，“成龙，你爹叫你咋不吭声儿？”“烦他叫我黑蛋。”“小时候，你爹在前头往姜地挑水，你在后边不歇气地喊爹爹爹，你喊一声，你爹应一声，可不嫌烦。”黑蛋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老王年纪大了，黑蛋一心接他到城里去住。老王说啥也不去，他不舍得他的姜地，活的时候种姜，死了就埋在他的姜地里。合涧古镇扼守晋豫要冲，山西人从三套河下来，在合涧庙会上卖荆条筐、地蔓菁，还有大铁锅；买木纂的红薯粉条，也买河南元的老姜，褡裢里厚实的还有机会香香嘴。来上一个老万猪蹄，或者南底街的驴肉火烧，配上狸仙庙前的羊杂汤，呼噜呼噜吃一头汗！

合涧南券有古戏台，最早为山西会馆所建，所以最常唱的是山西梆子戏。老王爱看戏，不耽搁卖姜，也跟着唱：

天为宝盖地为池，

人是阳间混水鱼。

阎王好比摇耧汉，

小鬼好比拉耧的。

世人好比耧中籽，

摇来摇去在土里。

可叹人生如春梦，

争名夺利在哪里。

七十二行哪条好，

耕读二字有饭吃。

人说外边风光好，

我看不胜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