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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春

■市三中 王玉芳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谷雨前后栽地瓜。”

“宁叫秧等地,不叫地等秧。”

“节气不等人哟!”

春天,配上娘的这些絮叨,真是生动得没法儿说。与其说娘是说给孩儿们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个儿听;或者,干脆就是说给春天听。一阵风儿过,一朵花儿开,几缕春咕咕的“咕咕——咕”声,都能引出她这一串一串的话珠子。

也难怪!日子正嫩鲜鲜的,从绿芽草尖儿中冒出来,挤上了南坡的杏花堆桃花堆里,又晃荡在房前屋后圆圆的榆钱儿上,不知不觉就融合了牛儿们高亢悠长的“哞”声,擦着明晃晃的犁铧,翻一个滚儿,卷进了湿润的泥土里……娘换上一件浅绿色上衣,身上开着淡淡的花,和春很般配。娘懂春,春也懂娘。春日紧,农家娃儿们嘴头儿缺,肚儿瘪,个儿细抽,做娘的嘴上骂着“饿死鬼转的”,手里却在大把大把捋下榆钱儿和槐花,好给孩儿们哄一哄肚皮。其实,她们心里最惦记的是种春哟!——娘的絮叨就是春种的美妙配音!

裂了缝儿的铁锅,透了底儿的脸盆,以及废弃了的陶盆瓦罐,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全都被娘拾掇了出来。就地攒一堆土,掺入煤渣,拌上草肥、土木灰,把大盆儿小罐儿一一装满,排在了堂屋墙根的阳光下,长长一溜儿。浇水,试温,再浇水,若干天后,天气晴,温度适宜,南瓜、黄瓜、茄子、西红柿以及各种小种籽儿就入种了!小小种籽儿,轻盖薄被,享着娘的柔情,念着自个的呓语,蒙头做了梦。

春在闹腾,只合浅梦。不出几日,梦就顶出了小脑袋!左顾右盼间现了苗形,伸腰踢腿间就壮实了。如同长大的姑娘,择了合适的日子,各自被嫁到了合适的地儿……

如此,夏秋两季可就热闹了——菜畦里、院周边、晒棚上、猪窝顶,甚至自留地附近的岸崖、斜坡,各处都有了五颜六色的小东西,长的圆的,青的红的,爬在地上的,挂在枝上的,攀着岸崖的,一茬儿顶一茬儿,绝对吃不完;锅满灶溢之外,还能储下好多干菜。尤其是,自家的红薯地里,在缠缠绕绕的红薯秧子底下,还会埋着各种各样的瓜——甜瓜、面瓜、小瓜,青皮的、白皮的、黄皮的,都有。娘从田里归来,会心地朝我们笑,荆条篮子沉甸甸的,不用说,里面肯定装了我们最激情的欢呼和最得意的口齿之香!

——这些情节,这有关春种的过往!短短几截儿,细腻柔润,易卷易折,轻轻一展就是一幅动感画。每至春,每回瞻;每回瞻,每顿塞:春,更在于种!春美,是种出来的。种春,才真正赋予了春的意义和价值。

娘懂这些的!一日也不舍得耽搁。

喜欢并懂春的人,谁又舍得耽搁呢?

事实上,那些年月,春天挺单薄,每年春节一过,串亲拜节一结束,男人们就该捆铺盖卷儿外出了,女人们则开始春种准备了。

“人要吃饱了才有劲儿,地也要吃饱了才有劲儿。”娘说这话,意思我明白——猪圈里的“粪”早就出到了圈外,她要赶早把粪推到西沟的红薯地里去。

西沟,在村西,名义上是条沟,也确实是条沟,但相对地势却比村子高很多——小推车往西沟推粪,是上坡路,陡得很,曲曲弯弯疙里疙瘩的,一个人绝对别想完成;就是最硬的男劳力,再怎么弯腰弓背把屁股撅上天也不行!别妄想!车前必须要有很硬的“拉车”人。

一条粗绳子,一端拴牢小推车,另一端笔直地连着拉车人——勒过其肩,攀紧其手。娘却不让我们去帮她拉车——她把书包往我们身上一挂,把褶了皱的毛角票子塞进我们手里,就催我们赶紧上学去——娘剩了她自个儿,只得改用了担子挑——一担一担把粪肥挑到红薯地里,再一担一担把水挑到红薯地里,掘一个坑,舀一勺水,栽一棵秧……

“只有读书,才能爬出咱这苦窝儿啊,砸锅卖铁,咱也得上学。”娘的话音低,却很韧,是一种很原始的声响,又是一个铿锵的期望。

“大虎和小树考上大学了,成了商品粮,你们也得争口气啊。”汗水涌进嘴里的女人们,喃着酸涩,嘶着嗓子,明里暗里数说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似懂非懂,他们正是春,嫩而青涩,书念得磕磕绊绊,鬼头鬼脑地总想去掏几颗鸟蛋,偷几枚酸杏儿……春就乘机从学校院墙上溜出来,于山上水下,嘻嘻哈哈地逗引孩子们。

如今,终于明白,母亲们大都喜欢种春,种生活,尤其是,总想着把自己的孩子也种进春里,种成一根大梁,孩子们呢,却往往马马虎虎,让自己长得像一棵草。

所有的美,必有其种,必有其渊源,只不过,有些美渊源久远了,便模糊了种植的当初。春,它仅仅是一截儿很薄很脆的时间;种春,才是瓷瓷实实的岁月人生。拈着春,且赏且叹念,老家西屋门前,那一棵桃树馥郁繁茂,盖了半个屋顶。多少年了?记不清。我只记得,那是娘种下的,种在春天。娘早走了,桃树至今仍花开灼灼。

种春春且远,活色又香甜。还说什么呢?人人种,满世绿,起身,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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