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村庄的根

每个村庄的本真都掩映在丛丛绿树荫里。但凡大地上或山地坳里，树多的地方或许便有村庄。村庄里有树，树是村庄的根。

我的村子，在马棘坡。坡上长着马棘树。其实，马棘不是树，是灌木植物。由于它身上长着刺针，人们可用它做护庄院的篱笆围墙，又结一种可食充饥如扣子的果实，所以几百年前，我的祖先便有了在这里扎根生存的欲望。

或许，马棘长在山坡的肩背上，坡下的棵棵树与之相比，比肩齐眉，有不逊树的造型和功能。我不论站在哪里，满山遍野都像是树的世界。我想，原先村庄上抑或只有几米、几十米的围墙马棘树。后来，新庄户搬迁来了，新老庄户的围墙相连，逐渐马棘树成了村庄抵挡野兽侵袭的一道绵延“绿色长城”，马棘树俨然成了村庄的卫士树。它挺忠于职守，带着刺针排兵布阵捍卫着村庄，使我们有了生存的庄园。

村庄里每户小院主人都喜欢栽树。每一种树名，都能在传统的经典章节中找到它诠释的注脚。树和中华传统风俗、文化理念，和美德、仁爱，紧紧连在了一起，并在每个人的心里扎下了根。我们最常见的北方椿树，“椿”字和四季如春的“春”字谐音，象征着这户农家一年四季蓬勃兴旺；榆树，“榆”字和年年有余的“余”字同音，昭示着农家年年粮丰林茂，富贵有余。农家人最讲究实用，富裕了，就要有精神追求。果树类的栽培，果内含籽，传统说辞，多子多福。如，桃、梨、杏，象征着儿孙满堂，人丁兴旺之意。桃、梨、杏的核两瓣组合，人生存最讲究的是合，不要分裂。并且这些北方果实的仁，含有更深层文化意义，“仁”象征着仁爱，讲人性，讲道德。

每家农户院门外，都喜欢栽种槐树。从“槐”字的结构说起，左边木字，右边鬼字。鬼，黑夜活动，搅得村庄鸡犬不宁，人不安生。所以人们用槐木打鬼。槐树立在村庄街上，起驱鬼神、镇妖避邪的神威。我的村庄里有槐树街、槐树胡同、槐树巷等等。

据文字记载，我村庄已有五百年历史了。每棵树，都是在风风雨雨中从幼小长成了参天大树。树在村里换了一茬又一茬，它们生生不息，滋生着条条根须，繁衍着后代。从我记事起，几十年里，村里的各种树木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庄。常见的有，张家的树和李家的树，王家的树和赵家的树，长着长着，它们的枝叶就越过了各家屋顶围墙。枝与枝相连，叶与叶相接，微风中，叶片与叶片相摸，叶背与叶背相依。好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或亲人。树与树的相接，也加深了人与人亲热度。

最有意思的是，每逢早晨太阳升起，树就拉长它的影子，从这家洒向西边邻家的院子里，晌午，树影又移到北院，下午，树影在东院。一家栽树，大家好乘凉。也因树影在夏天给人带来了舒适，有的庄户与另一庄户原不和，渐渐化干戈为玉帛了。远亲不如近邻，因了树的荫及，村庄里不同姓氏的邻居，见面亲热称兄道弟。孩子们起名，顺理成章你家叫张献国，我家叫韩献国。等等。

童年时，我家院栽的树对于孩子们来说，树是伙伴，是父亲，后来父亲也是树。每逢黑夜来临，院子里那影影绰绰的树影子，好像父亲在那里站着，呵护着你，使你没有恐惧感。若父亲出外打工走了，我常望着院子的树影同样有父亲在的感觉。黑夜走在街上，前边有树的影子，后边有熟悉的脚步声，仿佛父亲跟着我。是的，我们在父亲如树的浓荫下成长，我们真实地面对生命树对自己精神世界的影响，去思考人生，去领悟生命。我也知，我的生命缘于父亲血液的奔流，我是父亲的一部分。

秋末，田里的庄稼已收割尽了，差不多平地的景致淡了。往往在这时，我总好仰望隐藏着村庄山坡的树，那一坡的树已然涂上了一抹金黄颜色。大千世界，唯树独秀。仿佛村庄的树，如同一只卧着头朝北的黄牛，它在反刍，它在歇息，它在等待。那黄牛眼里存着不遗余力已耕耘了千顷的过去，又盈着“春打六九头耕牛遍地走”的期盼。